良岫所弹的这半首曲子,名曰《花谶》。
没有来由的半首曲子,似乎自记事起就在良岫的脑海里旋转的音律。就是这半首曲子,在耳边响了十几年且越来越响,自己被逼无奈才向姑姑学习了一些琴技与音律,将它的曲谱记录了下来,又将它弹奏了出来,之后,它终于不再整日在耳边响了。

记得那日,是一个慵懒的初夏午间,四周一片寂静,蝉在白云观高大的松树上有气无力地唱着。除了姑姑,其他人大概都已经休息了。十岁的良岫独自躺在寮房里(奶娘云莲已经在良岫八岁时与她分房睡了,这是凌虚道长的命令),耳边响着的琴声令她辗转难眠。

她捂住耳朵却一点作用也没有,这琴声一点儿都不好听,每次响起都会让人心里莫名地难受,良岫忽然很想哭一场,凄凄楚楚地哭上一场。可是姑姑说,人一定要坚忍,哭是软弱的表现。于是强忍住不哭。如果周围十分嘈杂还要好些,一旦静下来,这难听古怪的琴声就会反反复复地吵闹着、吵闹着……

实在忍耐不住了,便一骨碌爬起来穿好鞋子,一溜烟跑出房去。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小心地绕过正在廊子外面啄食碎米的鸟雀儿(那些碎米都是良岫撒在那儿的,因此她可不想打扰自己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和真诚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客人”),顺着那一缕檀香来到大殿外。吱扭一声推开虚掩的殿门,一股肃穆之气和清甜的烟雾一起扑上面颊。

姑姑正面向殿门在蒲团上闭目打坐,身后是黄色帷幕半掩的高大的三清神像,塑像神态悠然宁静超然物外。

大殿里有些阴凉,好像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让良岫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良岫先跑到三清像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爬起来悄悄儿走到姑姑面前,姑姑似乎是睡着了,一双和蔼的眼睛微微闭着,乌黑的头发梳成光滑的发髻,用一根竹簪绾在头顶,一身青色道袍衬得她原本就很饱满白皙的面容更加端庄慈祥。而道长身后袅袅升起的烟雾,让良岫觉得姑姑身上充满了仙气,好像一转眼姑姑就会驾云而起飞离这里。

忽然良岫有些担忧了,要是姑姑变成神仙飞走了,自己该怎么办?虽然也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但那毕竟是传说,再有,那也是那得道的人得了仙丹分给了院子里的鸡犬吃了才一起做神仙去了,姑姑又没分给自己仙丹吃,自己怎么和她一起升天?

想到没有姑姑的日子,良岫忽而有些害怕。那样的话,自己还能待在白云观吗?不待在白云观又能去哪儿呢?听奶娘说自己是宰相府嫡小姐,身份十分尊贵,不能和山下那群野丫头野小子一样到处乱跑,要衣服整洁文静端庄。宰相是啥?宰相府又是个啥地方?至于嫡小姐更是不知为何物。如果宰相府嫡小姐不能和小伙伴一起去玩儿去跑,那这宰相府嫡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当也没啥可惜。

可是如果白云观自己不能待了,是不是就得回奶娘口里所说的“宰相府”?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良岫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想看看姑姑的手里是不是也有仙丹,能不能分一颗吃吃。

小手刚刚碰到姑姑那双温软的手,姑姑忽然睁开眼睛假装生气地说道:“调皮鬼,不去午睡,跑来这里捣乱。”良岫吓一跳,撒娇嗔怨道:“您吓到我了,姑姑。”说着便腻到了凌虚道长的怀里。凌虚道长宠爱地用双臂将她轻轻笼在怀中,伸手**着她柔软光滑的头发,“怎么不睡觉?”

“我被吵醒了,实在睡不着,只好来找姑姑。”

“这观里如此安静哪有声音吵到你?莫非是树上的蝉儿叫得太响?你莫要怪它们,它们在地下的黑暗处生活了数年,如今羽化成蝉终于可以飞上枝头高歌,却只有短短两个月的生命,我们怎能嫌弃和打扰?”

“不是蝉啊姑姑,是琴声,是很难听很难听的琴声在我耳边响个不停,响了好久好久,而且越来越响,吵得我睡不着!”

凌虚道长闻言,知道良岫不会撒谎,便让良岫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蒲团上。

“闭上眼睛,手捻莲花,均匀呼吸。”

良岫听话地照做。

凌虚念了几句诀,将手心向下,覆于良岫的头顶之上。

片刻之后,道长说道:“好了孩子,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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