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日,真可谓是山穷水尽,银子没了,也没吃的。方浣秋做了平生最为最为低声下气的事情,跑去向乡人乞食。结果,被人家轰了出来。百姓们自己都没得吃,岂有余粮给一个浑身破烂的叫花子施舍。方浣秋不得已,也干了平身第一次作奸犯科之事,她实在饿得受不住,偷了人家田里的几根白萝卜,靠着几根白萝卜又坚持了一天。
当看到应天城雄伟的城楼的时候,方浣秋差点激动的晕倒在路上。好险的是,她进城后恰好遇到林觉要离开的车马,倘若她在路上哪怕是多歇息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再一次和林觉错过了。而这一次错过,她怕是要死在这里,再也无法见到林觉了。

方浣秋平静的叙述着这一切,林觉却听得惊心动魄。谁能想到方浣秋竟然绕了一个大圈,行了二十余日,一路步行至此。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在如此危险的地域一个人孤身寻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师妹,你受苦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太让我钦佩了,这还是我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师妹么?”林觉叹道。

方浣秋微笑道:“师兄,这一路上我也不知多少次想着就停下来不走了,死在路上得了。这一路太痛苦了。可是想到爹爹的事,想到你,我便不能放弃了。我一定要找到你,这不,我便找到你了。有志者事竟成,我现在是真切的感受到这句话的意思了。这一趟之后,我再不是以前的方浣秋了。这比读书可有用多了。树上的东西永远没有我经历过的见过的东西真实残酷,这也让我对人生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林觉点头道:“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你也太胆大了些,太冒险了些。这要是路上出了岔子,可怎么得了。而且你也大可求助啊。到了长恒县,怎么不去县衙找他们县令。长恒县令何安民要是知道你是我师妹,必会派人护送的。兴仁府的广济军指挥使吴大人也会帮你的,你怎么不去官府求助?”

方浣秋蹙眉道:“我哪里敢啊,那掌柜的告诉我谁也不能信,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好人?再说了,我是偷偷来找你救我爹爹的啊,这种事我也不能教人知晓啊。我曾动过这个念头,但最终我还是没有去找官府。”

林觉苦笑看着她消瘦的脸,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吻上她的干裂的红唇。方浣秋呼出一口热气,软软的躺在林觉怀里,轻轻的回应着林觉的亲吻。此时此刻,所有的艰辛和委屈,痛苦和绝望,都在这唇舌交缠之中化为青烟消散。为了此时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行程不得不推迟到次日上午,因为方浣秋需要恢复气力。按照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她应该卧床好好休养三五日才是。但是时间不等人,只能让她歇息半日一夜,次日一早必须动身。

林觉一下午哪里也没去,就陪着方浣秋在房里。白冰也不知从那里搞到了几颗人参,用鸡肉和小米炖在一起,熬了一锅人参肉糜粥。方浣秋一口气将整锅粥都吃了个干干净净。这也是方浣秋第一次吃的毫无形象的在林觉面前打饱嗝,如此的狼吞虎咽的吃相。

林觉慢慢的询问了方浣秋关于京城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虽然有些事林觉已经得知,毕竟京城中家里人和回京的小王爷等人和林觉通信不绝,京城中的一些事情林觉也有所知晓。但是毕竟细节方面还是欠缺,特别是当事者的情形是一无所知的。

从方浣秋的叙述中,林觉也了解了方敦孺如今的心态。这位方先生似乎准备鱼死网破了,他提前安排妻女离开,便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的。虽然方浣秋说,爹爹似乎有些后悔之意,情绪很是低落,但是以林觉对方敦孺的了解,这种情绪的低落也只是暂时的。方敦孺绝非是那般软弱多愁善感之人,他或许情绪上会有波动,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会放弃他的坚持和理想。倘若方敦孺是那么轻易变化和妥协的人,那他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方敦孺了。

而这恰恰是问题之所在。林觉上次写的信中是明确建议方敦孺做一些让步的。林觉知道这一次必然是一场狂风骤雨。而枢密使杨俊的想法林觉也是心知肚明的。在兴仁府,当杨俊警告自己不要跟他作对的时候,林觉便知道,杨俊这一次也绝对不会袖手。所以林觉才会写了那封信提醒方敦孺和严正肃。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的提醒是一点也没有作用。

整件事发展之激烈,还是让林觉颇为惊讶的。吕中天一方发动如此凶猛的攻击,联合了上百官员的弹劾是一定要势在必得的。这一次主要还是看皇上能不能顶的住。方敦孺倘若要是听自己的劝,哪怕表现出一些姿态来,都能让皇上增加维护他们的信心。可是他们偏偏不肯做任何妥协。

所以,对于这件事的走向,林觉也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林觉大致抱着悲观的心态。除非在皇上的斡旋之下,严方二人能做出一些改变和妥协,否则此关难过,后果堪舆。至于方浣秋请求自己出手相助,林觉其实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现在问题的关键其实在于皇上能否坚定改革信念,在于严正肃和方敦孺是否愿意做出妥协,除此之外,朝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加入其中改变局面。自己做能做的极其有限,力量也极其微小,恐难撼动局势。

但这样的话,林觉自然不能跟方浣秋明言。她历经艰辛,差点丢了性命来找寻自己,不就是因为对自己抱有信心么?自己倘若告诉她实情,岂非要教她失望了。

次日上午,林觉等人再次整队出发。经过半日一夜的休养,方浣秋的精神和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林觉命人另雇一辆马车让方浣秋乘坐,减轻她旅途上的劳顿。车队于巳时出发,直奔京城而回。

……

汴梁城中,自当日郭冲退朝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原本郭冲的旨意是休朝十日。但十日之后郭冲依旧没有上朝。虽然消息封锁严密,但是知道内情的人不少,皇上身子抱恙一直没有痊愈,一直卧床不起,所以只能继续拖延。

郭冲这一次确实病的很重,期间呕血数次,咳嗽不止。身子变得憔悴虚弱之极。但其实在十日之后郭冲便已经能下地行走,身体也好转许多了。只是郭冲不肯上朝,因为他知道只要一上朝,免不了关于新法和严方两人都弹劾便会扑面而来。郭冲不想面对这些事,因为他确实没有下决心解决此事。故而他希望能够以拖延的办法避过这群情激奋的风头,希望所有各方都能冷静下来之后再解决此事。

然而就在他养病期间,弹劾严方二人的奏折,要求追究教匪叛乱之责,暂停新法实行的奏折还是以每日数十封的规模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御书房的案头。臣子们丝毫没有让此事平息下来的意思,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越来越愤怒,越来越难以遏制。

九月二十七晚上,郭冲召见了严正肃和方敦孺。这是他生病休养以来第一次接见两人。之前严方两人数次请求探视见面,郭冲都没有见他们。那是因为郭冲心中尚且犹豫,不知该如何决定此事。严正肃和方敦孺是肯定想着要自己表态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们的,可是目前的局面却让自己很为难。现在朝中群情激奋,除了政事堂之外,连永远站在自己一边的杨俊都已经明确表态了,郭冲不能不慎重的考虑此事了。他即便是皇上,也不能无视满朝文武的态度。更何况大周天下名义上是和士大夫休戚与共共同治理的,而吕中天杨俊等人也是他极为倚重之人,他不能无视他们的愤怒。

寝殿之中,君臣默默而对。郭冲拥被靠在床头,微闭着双眼似乎在小睡养神。但他的眼中不时闪烁的光亮却说明他清醒的很。

严正肃和方敦孺坐在凳子上,两个人的面容都很憔悴。自弹劾之事起,两个人外表平静,但却都是心焦如焚。他们倒不是因为自己被弹劾而焦虑,他们最担心的是皇上顶不住而废了新法,那可比弹劾了他们还要命。新法是他们的命.根子,苦心经营,殚精竭虑,耗费了多少精力和人力物力,才有了现在新法全面铺开推进的局面。倘若就此而终,半途而废,不但是他们个人的悲哀,更是断了大周革新图强的路。

“皇上龙体安好了些么?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啊。臣等最为担心的便是此事。臣和方中丞几番欲来探望,又怕惊扰皇上休养。臣等心焦如焚,忧心不已。”严正肃欠身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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