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秋阳在此时威力不减,照得战场上热气腾腾,狭小的填塞了数万人的空间里显得憋闷而燥热,。人和战马都感受到了战前的紧张气氛,战马刨着地面,打着响鼻躁动不安。双方士兵滚动喉结等待着,他们能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和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大战即将爆发,所有官兵都在等着林觉的命令。林觉却皱着眉头看着天色,沉声问道:“几时了?”

“禀林大人,申时正了。”有人回答道。

林觉嘴角露出了笑意,策马往前冲了数十步,吓得魏大奎等人忙跟上去,却被林觉伸手制止。

海东青还以为对方开始进攻,忙大喝着让护教军做好准备,却听林觉的声音清晰传来:“海东青,有件事你们还没做吧。”

海东青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林觉笑道:“申时正了,你们还没祷祝呢。一会打着打着,你的人忽然跪地撅屁股祷祝,我们杀他们还是不杀他们?所以,我给你时间,让你的人祷祝一番,免得麻烦。谁要喝水拉屎上茅房的,也都抓紧些,一会打起来,可是不死不休了。”

海东青皱眉喝道:“那是我的事,要你操什么心?”

林觉大笑道:“自是不必我来操心,我只是为了公平起见罢了。免得你事后说嘴,说我们占你便宜。你手下这些人不是把祷祝看的比吃饭睡觉都重要么?我若不遂了你的愿,怕你输的不服气。所以我才给你这个建议,我可是一片好心呢。你若觉得不需要,那便当我没说,咱们即刻开战便是。”

海东青皱眉沉吟,身旁一名护教低声道:“圣公,莫听他胡说,小心有诈。”

另一名护教道:“有什么可诈的?那姓林的倘若真有诈,又何必跟我们正面交战,只是困着我们便是了。祷告可让兄弟们奋起神威,振奋精神。此战干系本教存亡,但有任何可加持之力都要用上。看看兄弟们,都紧张的发抖了。”

海东青扫视众教匪,确实感觉到很多人手在发抖,身子在微微颤动,这正是恐惧紧张的表现。被困在绝境之中,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完全靠精神上的力量才能维系。此刻祷祝对己方绝对有用,无论是从安慰教众的精神情绪还是战前洗脑,鼓励他们心无二用奋不顾身的方面而言,都是有莫大作用的。

海东青也觉得林觉也许并非使诈,正如那护教所言,林觉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只是以为自己必胜,所以尽情展现他的高姿态和大度罢了。或者说,那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嘲笑和奚落。

“林觉,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本尊全能识破。”海东青高声喝道。

林觉大笑道:“我主要怕你输的不服气,你这么多疑,权当我没说,咱们即刻开战便是。”

海东青皱眉喝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林觉微笑不答,将马鞭子绕在手指头上转悠着玩弄。海东青终于点头道:“好,我信你是个汉子,咱们公平作战,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就算我败了,我也服气了。我青教教众确需祷祝一番,求上天之佑。你们等待片刻。”

林觉摊手无所谓的道:“请便。”

海东青转过身来,沉声下令道:“命圣女团唱《奉献曲》,开始祷祝。”

奉献曲正是之前圣老团自杀时圣女团唱的祷祝之曲,其用意不言自明。此战干系生死,这一次祷祝是要让所有教众都明白必须搏命厮杀、抱必死之心的道理。要让所有人漠视生死,勇于去死,这对作战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海东青要利用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祷祝的机会,让所有的教众都变得嗜血失智,不顾生死。

丝竹之乐响起,圣女们颤抖的歌声也随之响起。教众们跪伏于地叩首祷祝,口中喃喃。

“圣公至大,泽被天地。我教姐妹,共享救赎。残躯之身,奉献圣公,残躯之魂,云霄为尊。永享长生,永登极乐,人世之苦,永不再有,人世之痛,永消无存。奉献之名,上下称颂,泽被子孙,永为记存。阿胡那个阿克里个巴巴哎,阿克阿巴巴依儿吆。”

圣女们歌声婉转,所有教众都沉浸在虔诚之中的时候,突然间,地面抖动了起来,滚滚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尚自埋首撅屁股的教众们惊骇的抬起头来时,他们看到了一片林立的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金光的长刀的光辉。对方的骑兵已经在这圣歌婉转的片刻时间里冲到三十步之外。

“林觉,你他娘的使诈,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你这个王八羔子。”海东青怒吼着破口大骂起来。

马蹄隆隆之中,林觉的哈哈大笑声传来:“海东青,说你是蠢货都是侮辱蠢货这个词。战场之上,哪有听对方给你的建议的?你当这是小孩过家家么?兵不厌诈,你自己蠢,怪的了谁?”

海东青破口怒骂,却也无暇去辩,大声喝道:“放箭,放箭!”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骑兵们的冲锋距离只有短短一百八十步,堪堪在劲弩射程之外。当青教教众跪在地上撅屁股祷祝的时候,林觉举起手无声的向前猛力一挥,早已做好准备的骑兵发动了凶猛的冲锋。青教的奉献曲只唱了一半的时候,骑兵们已经达到了最高的速度,当马蹄的隆隆声打破对方的虔诚之时,骑兵们已经突破了最危险的遭受弓箭狙杀的距离,突破到了三十步距离之内。这个距离就算动作再快的弓箭手,也无法支撑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再弯弓搭箭射出箭去。

海东青手下的弓箭手当然不是训练有素的最好的弓箭手,他们确实做好了准备迎击对方骑兵冲锋的准备,可惜向圣公祷祝需要五体投地,埋首撅腚,手上的弓箭不得不放下,背上的箭壶也要暂时卸下。面对对方的冲锋,他们刚刚爬起身来搭上箭支的时候,禁军骑兵的马蹄已经踹到了护教军前队教众的胸膛了。

林觉的意图正是如此,他知道海东青手中还有不少弓箭手,骑兵冲锋最怕的便是弓箭狙杀。特别是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骑兵的阵型必然密集,死伤必然惨重。林觉当然不肯让己方多有死伤,故而便想到了利用青教战前祷祝的弱点突袭。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海东青居然还上当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本来他都已经吩咐魏大奎等人要顶盾冲锋的,但现在盾牌却根本不用顶了。对方撅起屁股当鸵鸟的时候,正是出击的最好时机。只需他们这么一耽搁,便可起码少挨两轮箭雨,就算对方射出箭来,那也是仓促的一轮,对骑兵冲锋之势起不了扼制之用。

正如林觉所料,稀稀拉拉的箭支确实射了出来,但魏大奎率领的先头数百骑已经冲入教匪阵中。长刀闪闪,战马嘶鸣,鲜血在夕阳下迸溅,血肉在空中四散爆发。惨叫声,呐喊声,哭喊声,呻吟声,咒骂声,兵刃交击之声,马蹄踏碎骨头的声音,长刀入肉之声。数十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四方城墙之内的小小战场成为了世间最为血腥嘈杂之地。

骑兵的冲锋是步兵的噩梦,除非有长枪阵弓箭手或者是有效的工事阻挡,否则骑兵阵型便所向披靡碾压。更何况眼前的双方一方是大周朝武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禁军,另一方只是临时拼凑的并没有经历过多少战斗的教众,双方正面一交手,顿时可见高下。

一千余骑兵宛如一柄长长的利剑,硬生生的切进了教匪密集的阵型之中。所经之处,血肉横飞,死伤无数。魏大奎学会了林觉率骑兵冲锋的招数,前面和两侧外围的用长刀挥砍,中间的用连弩施射,一千余骑兵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撞入了对方阵型数百步距离,将护教军阵型撞了个稀巴烂。

紧接着,后方数千禁军步兵已经杀到,本已经被冲烂了的护教军前军阵型顿时完全崩溃。在禁军凶狠的冲杀之下,马蹄下苟活的护教军教众再经历一次血肉的洗礼,被禁军如切瓜砍菜般的冲毁阵线,不住的往后退却。

双方交战接敌面只有数百步宽,但却聚集了如此众多的兵马。稠密的阵型让这场厮杀变得更为血腥。战场上根本没有一对一厮杀的可能。你可能和同伴合力撂倒了对手,但下一刻你的身上便会被利刃穿透,因为你的身遭敌我掺杂,你在杀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将家伙往你身上招呼。而和你协同杀敌的伙伴也可能和另外的人一起去杀别人去了。整个战场就是一个字:乱!

海东青大声咆哮着,骑在马上左冲右突。他手持一杆大关刀,刀刃大的出奇,寒光闪闪,甚为夺目。他原本的兵刃只是一柄长刀罢了,但当了圣公之后,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仪,所以特意打造了这柄大关刀。平日有掌刀使在他身旁替他扛刀掌刀。他坐在圣公宝座上的时候,后方闪闪的大关刀竖在身旁,给人一种关公在世的感觉。虽然这跟圣公和青教的教义有所不搭,但海东青哪管这些,只要能让众人拜服崇敬的东西,他都要拿来忽悠人。

但此刻,这柄大关刀实在是太沉重,年岁不饶人了,这年余又每夜为教中圣女们‘赐福’,着实是耗费精力,海东青实在是挥舞不动了。隔空砍了两名禁军之后,海东青放弃了大关刀,夺了一柄弯刀在手,顿时感到轻松多了。

“圣公,快往后撤,对方朝这边冲过来了。来人,保护圣公,给我迎敌。”身边一名护教急促的叫道。

海东青抬头看去,只见数十骑骑兵正径直朝自己所在的方位冲来,领头的正是林觉。那林觉手持长刀,在旁边骑兵的掩护下东砍西杀,显得勇猛无比。但海东青看得出来,林觉武技稀松平常,全靠他周围众人为他抵挡进攻,他只是伺机补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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