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脸上一红,忙道:“先生请原谅学生的孟浪,学生对浣秋是真心实意的,也正要禀报家主请人上门提亲的。”
方敦孺摆手道:“老夫不是怪你,你和浣秋的事,我和你师母也看在眼中。”

林觉忙道:“这么说先生是不反对了?说是师母和浣秋她们去京城了,但不知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探访的那位名医当真有手段么?花多少钱都成,先生这里不方便的话,学生可代为筹措。”

方敦孺默默的看着林觉,半晌后沉声道:“这里有浣秋留给你的一封信,你先看看再说吧。”

方敦孺伸手从书架的一本书页之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林觉。林觉忙伸手接过来,那信封上写着‘林觉亲启’四个娟秀的小字,那正是方浣秋的笔迹。

林觉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素简,一股淡淡的香味沁入鼻中,这香味正是熟悉的方浣秋身上的味道。方浣秋喜欢茉莉香气,随身所用之物都爱熏茉莉香片,这信笺上的香气便如同她身上的香味一般。

林觉缓缓展开素简,一行行端正娟秀的簪花小楷出现在眼前。

“林郎卿卿,见字如面。郎自远行以来,浣秋日日所思夜夜所想皆为林郎,涕泪不知凡几。每日立于崖顶山巅,茫然眺望不知君之所至。念君思君,唯天地白云知我之心……”

林觉眼中酸涩,只读数言竟有涌泪之感。他似乎在脑海中看到了自己走后,每日里方浣秋惆怅所失辗转反侧的模样。每日里穿行于后山高草之中,立于山崖之上眺望的情形。心中既感动又酸楚。

“……奴自小身染重疾,自知阳寿短暂,生死难料。本以为此生再无所想再无所愿,但老天垂怜,让郎君出现在我身边,让奴感受到活着是多么好的事情。君之怜爱,奴感激至深,铭记肺腑之中。”

“那日你离别之际,许下山盟之誓要娶我为妻,郎君可知我欢喜的数日未眠,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然冷静思索之后,虽我很想成为林家之妇,为你端茶送水侍奉一生。但是我却知道,以浣秋病怏之躯,既不能为林家生儿育女,亦不能侍奉郎君与君白头偕老,所以,这终归是一场美梦而已。浣秋深信君之真心,但浣秋不能太过自私。”

“爹爹常教导浣秋道:为人不能只图利己,而要立足大局,常思他人。浣秋也不能如此自私,不能为了这一时之私而毁了郎君一生。林郎是前程远大之人,不可背负丧妻鳏夫之名。且浣秋最怕的是自己病而不死,既不能侍奉郎君,又要拖累郎君,这是浣秋最不愿的事情。所以,虽然郎君情深义重,浣秋却不得不拒绝郎君的请求,奴不能嫁给你。非是不爱,而是不能。”

林觉身子僵住了,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他没料到方浣秋的心理历程竟然是这样的。

“林郎曾言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奴深以为然。君当见到浣秋最绚烂的时刻,而浣秋宁愿将这最美好的形象留在你的心里,却绝不愿让你看到浣秋死去时的憔悴。就让浣秋如秋叶一般的静静死去,让郎君在心里永远留下我最好的模样吧。所以,浣秋走了。我要离开你,你不要找我,爹爹也不会告诉你的。你若真的爱我,便尊重我的决定,勿要以浣秋为念。但我依旧会思念郎君,直到我浣秋死去之时。林郎,若有来世,浣秋当生个无病无灾的好身子,为你做牛做马,侍奉身边,以报答今世郎君之恩。来世再会,浣秋涕泪,与君诀别。”

素简下首,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唇印,那是方浣秋留给林觉的最后一吻。

林觉整个人傻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方浣秋那里是去京城治病,而是远远的躲开了自己。她认为不能拖累自己,所以选择了逃避离开。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以这种方式狠狠的斩断了这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看完了?”方敦孺看着眼中泪花滚动的林觉沉声问道。

林觉叹了口气微微的点头。

“最是多情小儿女,常教清泪落衣襟。林觉,浣秋的心意你可明白了?”

“先生,浣秋她在哪里?我要去见她。”林觉咬牙道。

“浣秋信上没跟你说么?你不要再去找她了。你已经很好了,浣秋的病治不好,她也不能嫁给你。你有远大的前程,你将来会遇到更好的良伴。你对浣秋的情义,我和你师母都很感激,浣秋这一辈子也值了,但你不能感情用事。”

“先生,这和我的前程有什么关系?正因为浣秋命不久矣,我才要娶她。”

“林觉,你这是带着怜悯之心了。老夫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爱她是真,但娶她却是怜悯之心。况且这种想法不切实际。你娶了浣秋不是为她好,而是害了她。浣秋不能尽人妇之责,她会很不开心。与其如此,何必既害你又害她?所以这事儿是不成的。”方敦孺摇头道。

“先生,这难道是你的意思?是你逼着浣秋离开的?”

“什么话?你这是要埋怨我么?我只是跟浣秋说了这个道理罢了。你要知道,我和你师母将你看做自己的儿子一般,我们自然不希望你冲动行事。我说了,这是最好的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觉何尝不知方敦孺说的是事实。但他此时此刻又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

“先生,我很难过。你告诉我,浣秋的身体怎样了?这一走她会很伤心的,这岂非是害她送命?”

“你也太小看浣秋了,走是她自己决定的,老夫和你师母并非强迫她。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很平静。况且我们没有骗你,她确实是去京城看病去了,也许她的病会治好,到那时自然你们有重逢之日。但若治不好,她是不会回来的。谁也说不准会如何,所以林觉啊,老夫劝你放下这些事情。大丈夫沉溺于儿女之情,岂会有大作为?你也不要再问我浣秋到底在哪里,老夫是不会告诉你的。”

林觉闭嘴了,他虽心中难受之极,但他了解方敦孺,从他口中是套不出话来的。方浣秋确实去京城了,或许自己该想办法打探她的行踪,求助于方敦孺是没用的。

“先生,学生失礼了。学生现在心情很低落,学生想告辞了。”

“也好,你刚经历生命之险回来,也该休息恢复一段时间。这几日你便不要来书院了。浣秋的事你要想开些,你终究会知道老夫是为你们好,绝非棒打鸳鸯。”

“学生明白。先生一人在书院,这生活起居该怎么办?学生明日请个人上来伺候先生的起居?”

“难得你有心,不过倒也不必了,吃饭书院有饭堂,衣衫换洗之类的有书院杂役代劳,来个陌生人反倒不便。”方敦孺点头道。

“学生知道,学生告辞了。”林觉起身告辞,缓步出了方家小院,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封信。走在山道上时,林觉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沮丧之感,他吩咐林虎在路上等待,自己一头钻进松树林中扑在厚厚的松针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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