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者们认为,自己与只会将匕首藏在地图里的荆轲,以及雇大力士扔铁锤,心存侥幸的张良不同,做事不是一拍脑门,而是经过精密谋划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作为一群工艺党,墨者们在干大事之前,首先要制作适合刺杀的利器。

身为墨者,从小学习的东西有三:墨经教义、个人武艺、匠作技术。世上有百工,百余秦墨也各有专精,一般一人只带一两个徒弟,将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

其中,攻金之工六种,春秋时,筑氏执下齐,冶氏执上齐,凫氏为声,栗氏为量,段氏为馎器,桃氏为刃……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工艺也渐渐扩散,不再被某个家族单独掌握。

墨者中,对锻造兵刃最着迷的,当属一个名叫“艾季敖”的赵籍墨者。

当唐铎、适林等人拉他入伙时,艾季敖欣然应诺:“我父曾随赵国名匠徐夫人学锻剑,一同打造了徐夫人匕首,正是荆轲用来刺秦始皇的器物,萃了毒药,见血封喉,只可惜荆轲掷剑之艺不精,扔歪了……”

赵国灭亡,艾翁死于城墙之上,艾季敖成了孤儿,被墨者收养。如今参与刺杀秦始皇帝,也算继承祖师爷旧业,艾季敖很上心。

虽然墨家遭到打压,但在秦朝军工系统的影响力仍在,除了巨子程商留在咸阳外,其余弟子,多被安排到上林,协助扶苏修阿房,更有不少人在周围的工坊任小官,艾季敖便是铁官匠师。

利用职务之便,他花了月余时间,费心打造了一种精妙的武器,并在九月中秘密集会时,展示给兄弟们看。

为了演示那武器之妙,季敖特地脱了短打,穿上着一身明显嫌大的宽袍大袖,一路翩翩走来,揖让有礼,但配上略显丑陋的脸,使人发笑。

但就在他走近稻草扎的假人时,艾季敖却忽然抬起右手,一声轻响后,从里面弹出了一把小剑,狠狠刺入了稻草人体内!

众人略为吃惊,检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宽袖子的手臂上,有一个机关,内藏中空的木柄,平时可将细剑藏于其中,靠绳线联动在戒指上,戴在小拇指上,手心弯曲拉动绳线,即可弹出细剑!

“袖中有剑,故名袖剑。”

艾季敖得意洋洋地给他们看,认为这是最完美的刺杀武器,但众人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他切掉的右手无名指上……

适林咂舌道:“你这指头,不会是被弹出的袖剑切掉的吧?”

众人闻言一惊,都护住了自己的无名指后退一步。接下来,任凭艾季敖如何解释,说那只是月余前初代袖剑导致的失误,这二代袖剑,经过改造,无名指不再会挡住剑道,大伙都不为所动。

“还可换成刀、弩,发射抓钩,飞檐走壁……”

哪怕艾季敖说破了嘴皮,其他墨者一致认为,这袖剑虽然精妙,还用上了巨子程商被昌南侯启发后以精铁拉丝制作的“弹簧”,但华而不实,整个机关又重又大,佩戴上后手部变粗,非常明显,随时随地可能暴露。

“还不如短小易藏的小匕首好使。”

最后,针对袖剑是否作为刺杀武器,众人按照“尚同”的传统举手表决,结果就艾季敖同意,他的无名指白切了。

经过讨论,墨者们一致认为,除非秦始皇微服出行,否则近身成功刺杀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劲弩远射其车其人,反倒更有机会。”

季敖虽然失落,但还是服从组织安排,停止手里的活,协助精通守城劲弩制造的适林研发新的利器:以绞盘上弦,能射两百步的强弩!

……

相比于那些大摇大摆在咸阳城聚会,被官府抓个正着的儒生,墨者毕竟是搞了两百年秘密组织的,参与“诛暴”的墨者,更是一对一联络。

九月下旬的这天,众人得到唐铎传黑纸鸢通知,在尚未造好的阿房宫中,借“学习墨经”为名集会。

经过半年时间谨慎挑选,共有50多名可靠的墨家子弟愿意加入刺杀,占了秦墨总数的三分之一。今日只有11人为代表,加上还没到的唐铎,共12名。

等待唐铎的间隙,对刺杀皇帝一直犹豫的杨毅听适林和艾季敖一直谈论已暗中制好,藏在这座宫殿某处的大弩,叹了口气。

“昔日,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从鲁国出发,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

“可今日,吾等作为子墨子之徒,却研制起了比云梯更可怕的杀人之器……”

“这些事,秦一统时,不是早就在做了么?”艾季敖蹲在角落,捧着纸印的墨经小本子,嘟囔道。

适林却发现,即便是这十余人里,对此心忧疑虑也不乏少数。

于是他给大伙鼓劲道:“铁矿是不分善恶的,冶炼铁矿得到的铁亦然,铁匠用金铁打造的剑也无罪,削木头的短剑,与用来杀人的剑,本无区别,区别在于用他的人,区别在于所做的事……”

“用来大国攻小国,大家篡小家,强者劫弱,贵者傲贱,多诈欺愚,那这剑便是恶的。”

“若是反过来,用来助弱者御强,用来惩恶扬善,那这剑便是善的!”

“善恶由谁决定?”有人提出,他们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

“当然是由天决定,由百姓之愿来定!”适林理所当然地说道,开始向众人阐述自己的想法。

“荧惑守心已过去了一月,秦始皇帝听信巫者之言,仍在寻找荧惑星的化身,尤其是应在南方者,那些面相有异的人,多被抓捕审讯。但依我看,这扰乱天下,带来兵祸、屠戮、灭族、丧乱、尸殍的灾星,他不是别人,正是秦始皇帝自己!”

此言大胆,让众人有些吃惊。

“没错,皇帝陛下,他就是荧惑星!自一统后,北征、西拓、东进、南伐,一切征战,皆因其大欲而起,他的乱命暴政,才是引发异相的根源!荧惑守心,这就是征兆,是天志!”

“子墨子说过,天子为暴,天能罚之!”

适林扫视众人:“敢问诸位,三代之暴王桀、纣、幽,此反天意而得罚者也,而顺应天意,惩罚他们的剑,都是谁呢?”

赵尹道:“是商汤。”

杨毅所有所思:“是周武。”

艾季敖收起墨经,起身道:“是暴动的国人!”

适林颔首:“没错,汤、武,还有与吾等一样的国人!不论贤愚贵贱,只要天子为暴,便可诛之!”

“为了挽回这垂垂欲坠的季世,别人不站出来,吾等墨者要站出来,做一次代天对天子施罚的剑。”

他抽出了自己的剑,立誓道:“吾等乃天志之剑,罚天子之剑!约天下之剑!”

十人起身,一把把剑随之出鞘,连艾季敖的短小袖剑也搭了过来,重复他的话。

“墨者如夜,不争俗荣,于今挺身,奉以性命,无惧无退,死亦无悔!”

“吾等的作为,是受天意驱使,故吾等不再是秦墨,而是天下人之墨,也是天驱之墨!”

“好,好一个天驱之墨!”

有人来了,却是唐铎,这位“天驱之墨”的首领依然姗姗来迟,他扫视众人:

“二三子,有机会了。”

唐铎有些激动地说道:“我得到消息,秦始皇年底要出行,来巡视阿房宫,接着西行至雍,以在三十七年正月初一,祭历代秦君之庙,吾等就在那时候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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