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恒如今是对贵妃和太子寒了心。
他这些年为了太子和贵妃,也算是任劳任怨,小赵氏甚至掏空穆家的钱财来供养他们。

可他们母子二人,又回报了穆家多少呢?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这话要是传到太子耳朵里,穆家的荣华富贵还要不要了?”小赵氏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穆家的荣华富贵呢。

穆恒红着眼,骂道:“要是辰儿有个好歹,穆家的荣华富贵再多有什么用?谁来继承?谁来延续?”

小赵氏终于像是被打了一棍子一般,跌坐在地上,捧着脸,无助地哭着。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穆轻轻心里甭提有多畅快了。

穆恒和小赵氏也终于尝到了这种彻骨的痛楚了吧?

他们也体会到了当年母亲失去弟弟时候那种心碎的滋味了吗?

娘啊,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原来恶人也是有心肝儿的,他们也知道痛,也会哭,也会心碎,也会悲伤呢!

穆轻轻的眼泪竟然流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为穆辰在哭。

可是只有她心里清楚,她这是喜悦的眼泪。

越是看到穆恒和小赵氏的悲痛,她的痛楚就越是会被慢慢抚平。

穆恒看到穆轻轻在流眼泪,当然误会了,感动不已。

这个时候,也只有亲人才会感到悲伤。

他相信,穆轻轻对他们,是没有怨恨的,否则怎么会哭出来呢?

穆轻轻拭去眼泪,对穆恒道:“父亲,我就不进去看辰弟了,免得让夫人生气,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父亲尽管来找我。”

穆恒道:“不,你进去看看他吧,也许……”

穆恒想说,也许再不看,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小赵氏已经没有力气阻拦了,穆恒带着穆轻轻进了内室,穆辰屋里的丫头都在里面伺候着。

穆轻轻看到床上躺着的穆辰,一时都不敢认。

恶魔倒下来了,仿佛失去了所有魔力,再也没有了令人畏惧的力量。

他脆弱而苍白,不过短短几日,脸颊已经凹陷下去,枯黄的脸色,显示着他严重的病情。

穆轻轻可以毫不怀疑地说,现在,只要她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扭断穆辰的脖子,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再强大的人在病魔面前,原来也不堪一击。

穆轻轻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穆辰,想到那一晚,容初要是没阻止她,穆辰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现在的他,和尸体有什么两样呢?

唯一的区别,应该是他现在比成为尸体更痛苦吧?

穆轻轻听到了穆恒压抑的抽噎声。

“早知如此,我宁可他没有出息,不要跟着太子胡混,在家里读书写字,做个富贵闲人。”

穆恒后悔不已。

“我明知道太子野心勃勃,明知道他跟着太子,必然做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其中隐藏着的危机,难道我丝毫都不清楚吗?”

穆恒开始诉说着心里的懊悔。

穆轻轻只是听着,并不开口,如同一位忠实可靠的倾听者。

穆恒将丫鬟赶出去了,只留着穆轻轻在屋里。

“轻轻,有很多话,我对别人都没办法开口,说给赵氏听,她更听不明白。”

穆恒像是个孤独的老人,在穆轻轻面前,卸下了高高在上的伪装。

“这些年,为了穆家,为了国公府,我一直都在隐忍,付出什么,牺牲什么,我都甘愿,谁让我是穆家的子孙呢?谁不想要光宗耀祖,谁不想要富贵滔天?”

穆恒认为,自己追求的,都是正确的。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很残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想穆家在我手里走向败落,我们已经空有爵位,无权无势,在你娘嫁进来之前,我们家甚至都开始变卖祖产了。”

原来穆恒不是不知道穆家当年的窘境。

穆轻轻听了,越发觉得他可悲可笑。

“同样是国公,可国公和国公也差得远,你瞧瞧齐国公,他们因为得到圣上的眷顾,所以多么风光,谁敢不给他几分颜面?可我呢?也是个国公,却要到处装孙子!”

穆恒说到这里,就咬牙切齿,满脸羞惭。

“在朝里没有实权,上面也没有人照应,若是有什么错儿被抓了,很可能连爵位都保不住,这样的国公做来有什么意思呢?”穆恒发出悲凉的疑问。

穆轻轻道:“相比于芸芸众生的苦难,穆家已经很好了,至少有朝廷俸禄养着,衣食无忧。”

“丫头啊,你太天真了,衣食无忧就够了吗?那些人拼死拼活争权夺利,难道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不挨饿受冻吗?”穆恒不以为然地道。

“轻轻,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满足于温饱,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你知道千阳侯吗?”穆恒问。

穆轻轻摇头,道:“不知道。”

“也对,那会儿还没有你,那是父亲见过的,活生生的例子。按理说,能被封侯的人家,肯定衣食无忧,风光无限了吧?可是千阳侯府早已销声匿迹,你这样大的孩子,连听都没有听过,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穆恒问穆轻轻。

穆轻轻摇头,道:“不知道。”

“他们只想独善其身,不求上进,爵位传到最后一个千阳侯手里,侯府已经败落的不像样子了,除了朝廷俸禄,只能靠变卖家中的物件度日,维持着表面的风光。可是他们不小心,得罪了齐国公。”

穆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显得很悲哀。

“只因为得罪了齐国公,朝中无人帮忙的情况下,侯爵被褫夺,全家被贬为庶民,千阳侯被流放关外,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穆恒长叹一声,道:“当年,他们也是风光无限的人家啊。”

穆轻轻微微皱眉,问:“齐国公为什么这么有权势?按理说,齐国公也只能算是新贵,怎么比得上数代积累的世家?”

“因为齐国公很得圣心啊,当年除了秦王,陛下最信任的就是齐国公了,所以你应该理解,父亲为什么巴结太子和贵妃,权势永远都不嫌多,无权无势,即便是国公府又怎样,陛下一句话,就可以让祖上的功勋化为飞灰。”

穆恒握着拳头,他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千阳侯的遭遇,才彻底醒悟。

哪怕是簪缨世家,也绝不能安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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