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常凯之事,老皇帝夏乾还在世之时,就已经发生了。一直拖到如今,还没有解决。
常凯之事当真棘手,却也并非真的没有解决之道。当初若是老皇帝听欧阳正的,就把这赵王的名号封给常凯,让王元朗从容准备这一场战事,草原室韦十有八九也不会立即聚兵。

而今阴差阳错之下,战事胶着,室韦也聚兵了,再想挽回,何其艰难。

昔日不过是一个赵王的名头便能达到目的事情,今日却要徐杰提着脑袋走此一遭。

听得常凯问到底如何解围,徐杰想了片刻,方才开口:“王爷,有我在军中,此事不难。不过一败尔,就看这一败,是败成丢盔弃甲,还是败得体体面面。”

常凯听得懂这句话语,接了一语:“本王要边镇再无大军。”

徐杰故作为难的模样,并不立马接话。

常凯笑问道:“怎么?你还有顾虑?顾虑何人?顾虑张立?”

“王爷所言不差,张大帅如此信任我,我若是如此害他,心中实在难安。”徐杰答道。

“莫非比走投无路还让你不安?”常凯此语攻心。

徐杰故作沉默,久久不答。

“多少还是要给张大帅留一点余地,不能真让他兵败之后,满门获罪。”徐杰再答一语。

“哼哼……此时你还发起善心来了。如此还不简单?寻个替死背锅者就是。”常凯说道。

“王爷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就寻个替罪羔羊,宗庆真好,这厮与我过不去,多番欺辱与我,当拿他替罪。”徐杰脸上还有阴险的笑意。说完之后,又道:“王爷,请取地图,我心中定计已有。”

常凯手一招,自有地图上前。

徐杰指着地图,慢慢说道:“王爷,此处两山夹道,可绕到长青城北面,让宗庆替罪倒是不难。到时候我在张立面前献计,兵分两路进攻长青,一路佯攻,走大道。一路主攻,走小道绕到。便让宗庆带着六万主力之兵走此道主攻城北,王爷可大军在此设伏,围杀宗庆。如此朝廷大军能战之主力便损失殆尽。时间就定在半个月之后,如此王爷也好调兵遣将。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常凯盯着地图看了片刻,手掌在桌案上一拍,只说一句:“好!就如此!”

“那在下就回去了,王爷只需派游骑侦查着,便可知晓一切皆当如此行事,必不敢误事。”徐杰信誓旦旦而言。

常凯双眼微眯,看着徐杰,似笑非笑,看了片刻之后,方才摆手说道:“去吧!”

徐杰也不多言,回头就走。

常彪看着徐杰畅通无阻直出院门,与常凯说道:“王爷,这厮……可信不得。”

常凯点点头:“嗯,信不信得过且不说,多派游骑,盯着顺圣军营,若是一切如今日所言,那便是天助我也,若不是如此,那就来个将计就计。”

常凯并不愚蠢,也不是徐杰几言几语就能真正说服的。常凯之所以放徐杰走,那是因为常凯真的也是走投无路了,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如果徐杰说的一切是真,那真是天命之助,就是天上掉的馅饼。这才是常凯今日不杀徐杰的原因,就是他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期盼,期盼真是如此。也想过不是如此,将计就计也是一条可选之路。

让常凯真的去给室韦人卑躬屈膝,不到真正万不得已,常凯又如何愿意?室韦人一旦入关,哪里还有常凯什么事?他常凯又算得了什么?室韦人的赵王,今日可以作数,明年后年可还能作数?

常凯不傻,反而相当聪明,只有足够的聪明,才会生起真正的野心。

“王爷当真高明!”常彪竖起大拇指夸了一语,随后又道:“就是可惜了今日这个好机会,让这厮就这么安然走了。”

“可惜是可惜了,来日,来日总能杀他为我胜儿报仇,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他一家老小。”说得咬牙切齿的常凯,真有做大事之人的城府,杀子之仇当面,却还真能忍得住。

“王爷,他一个江湖人家,自不能与王爷地位相提并论,何时都能杀他。王爷宽心。”常彪见得常凯咬牙切齿,连忙宽慰几句。

再次打马往顺圣而回的徐杰,心思却也还是沉重非常,想的都是今日之事,今日是真的顺利,甚至比徐杰想象的还要顺利。徐杰头前还想,今日兴许能把命保住,但是怎么也要挨上一顿皮肉之苦之类。

徐杰也做好了要挨皮肉之苦的准备,杀子之仇,即便有理由不杀,总要出一下心中恶气。

如是徐杰挨了打,此时内心反倒会轻松许多。就是因为没有挨打,徐杰才轻松不起来。

因为徐杰实在没有想到常凯能有这般的自制力,杀子仇人当面,还能克制住自己。如此常凯,可见其心思与城府。

常凯在徐杰心中的形象,猛然间拔高了许多。所以徐杰才越发沉重,事情看似顺利,其实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马匹还在飞奔,徐杰时不时扬鞭抽一下马背,却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山道两侧,树木成荫,来往行人不多,马蹄踩踏之声闷响而又清脆。其实真要说大同,也是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大同地面之下,更有储量极大的煤炭资源,乃是后世中国最大的煤矿。

只是徐杰此时,并没有丝毫欣赏景色的念想,唯有急速赶路往顺圣城。头前徐杰与王元朗当面之时,制定过作战计划。此时心思不安的徐杰,已然准备全部推倒重来。头前那个计划,太过简单,就是反伏击,怂恿常凯派麾下主力大军去伏击宗庆的六万大军,然后设下陷阱反伏击,此时想来,兴许当真不堪用了。

常凯,不是徐杰想象的那个简单的常凯。这般简单的反伏击,实在不妥。

徐杰心中不断想着新的作战计划,局势越发棘手,便也知道常凯,也不会真的就按照徐杰说的那般去做,伏击之战,到底会走向什么局面,难以想象。

忽然!

徐杰直感觉浑身汗毛炸立,一股锐利之势,从后背直奔而来。

电石火花之间,徐杰拔刀从马背上跃起,眼神还未转过来,刀已往后劈砍而去,这一刹那,徐杰知道必然是常凯心中反悔了,决定还是杀了自己。

所以徐杰精神紧绷,耳目还在扫视着其他地方,常凯要派人截杀,必然不会只派一人而来。

一声交击,火光四溅,林中宛如气了大风一般,道路两侧的林木摇摆不止。

徐杰已然是拼命的状态,这般局面,除了拼命,别无他法,出招之间,也容不得丝毫犹豫,那一招搏命的剁来砍去,豪不拖沓。

招式先出,徐杰视线方才转了过来。

“文远,却又是这搏命一招。”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此时徐杰才看到那一袭白衣飘飘,笔直的剑,是那许久未见的何霁月。

剁来已出,砍去却收。徐杰好似惊喜万分,从空中而落,脸上全都是笑。

“下次可不得如此搏命了,命才有几条,搏了去,人就没了。”何霁月轻轻一语,似有埋怨。

徐杰点了一下头,几步上前,问道:“霁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只是听人说你去打仗了,所以我就来了。”何霁月归剑入鞘,还是那白皙的面庞有了一点微微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来打仗了?”直男徐杰,又问了一语。因为除了欧阳正,没有人知道徐杰来打仗了,何霁月又听谁人去说?

“我看到了。”何霁月答道。

此时徐杰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何霁月看着,问道:“你可是一直跟着我?”

何霁月却沉默了,并不答话。

“你既然一直跟着我,为何不……”徐杰心有感动,却又有怜惜与心疼。

“我没有跟着你。”何霁月答道。

“胡说,你定是一直跟着我,否则你不可能会在这里,你怎么这么傻呢?”

何霁月被徐杰说破了事情,似乎有些恼了,说道:“你才傻呢,一个人却敢到这大同城里去见那常凯。”

徐杰听得这一句,心中莫名一酸,又上前一步,一直走到何霁月面前,伸手就去拉何霁月的手,口中说道:“我傻,你也傻。”

何霁月下意识挣脱了一下,却还是被徐杰紧紧抓住了手,忽然却也觉得鼻头有些酸,忍了忍眼眶里的温热,说道:“我不傻,只有你傻。”

何霁月,哪里去了什么福建两广,跟着徐杰到得杭州西湖,跟着徐杰到了京城,又跟着徐杰到了这大同。何真卿其实说得没错,就是徐杰把何霁月藏起来了,只是徐杰自己却还不知。

这一路苦苦跟随,何霁月兴许真该哭上一场。

徐杰早已感动得无以言表,口中连连说道:“我傻,都是我傻,走,随我走,再也不教你离开我身边了。”

徐杰拉着何霁月就往前走,何霁月似有不愿,却又好似被徐杰拉着没有办法,不得不随着徐杰往前去走。

一个拖着,一个好似不情不愿随着。

忽然那不情不愿随着的何霁月,开口问了一语:“你会娶我吗?”

徐杰脚步一停,这是何霁月第二次问出这句话语。

徐杰转身看着何霁月,心中只觉得亏欠无数,面色严正起来,郑重其事答道:“娶,我一定要娶你,待得回了大江,我就去凤池山提亲,任你父亲是打是骂是杀,我都要娶你回家。回家生儿育女,到哪都带着你。”

徐杰好似说了一通他根本就不擅长的情话,想得这个女子,就这么一路默默跟着自己,这一通话语忍都忍不住,就这么一通说了出来。是徐杰亏欠何霁月的,此时徐杰心中,唯有愧疚万分。

何霁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你的马跑了。”

“没事,追得回来。”徐杰毫不在意答了一语,又道:“若我知道你跟在身边,今日也不会到这大同来。”

徐杰此时忽然也后悔来这大同,若是徐杰知道何霁月就这么一直跟着自己,徐杰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大同来。若是万一,万一常凯杀心一起,看着身陷重围的徐杰,何霁月岂能不去相救?

最后的结局会是怎么样?两人同死在大同之内。

一人犯险,徐杰毫不犹豫。两人犯险,徐杰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

何霁月听得懂话语里的意思,感觉心中暖洋洋,展颜微微一笑,好似有些脸红,说道:“我去把你的马追回来。”

”一起去!“徐杰也笑得格外开心。

两人同跃而去,双手依旧牵在一起。

夕阳晚照,林木之上两人牵手而飞,好似神仙一般。

杭州城西,一片平民居住的区域,各家各户的房院都大同小异。都是十来步见方的小院,两层的小楼。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主楼左右还有厢房。稍微贫穷一点的人家,小楼里其实还有租户共住,赚一点点房租费用,也算贴补。

巷口的那间院落,主楼两层,左右各有厢房一间,院前临街还有一栋两层小楼,便算是铺面了。这处院子的人家,刚刚得了大笔的购房款,一家老小搬到城北去了。

买房子的是一对小两口,男的高高大大,身板子极为健壮,女的算不得瘦小,却是极为苗条,面容姣好。

小两口收拾着这处院子,摆放着刚刚买回来的家具,也忙得满头大汗。

女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口中却笑着埋怨道:“夫君,你有这么多钱,却还要拿妾身的钱。”

男子爽朗着笑着:“嘿嘿……我……我只当是你对我好呢。”

“你说说你,有这么些钱,还去给人看家护院作甚?”女子又问。

“那只是无事可做罢了,所以文远才如此安排。”男子答道。

“嗯,还真得多谢徐公子如此安排,不然妾身可遇不见夫君。”女子又道。

两人便是相视一笑,说不尽的幸福。

门口有人大喊:“主人在家吗?”

男子放下手中的座椅,走了出去,门口来了几人,连忙给男子行礼,头前一人说道:“种老爷,人手都寻来了,不知在哪里搭灶台。”

“不必如此客气,喊我师道便好,往后都是邻居,没事多来喝几杯。粮我都买回来了,灶台就搭在院子里,多蒸些好酒。我有兄弟往后要来,得招待与他,一般的酒可入不了他的口。”说话的这男子就是种师道,往后也是种家酒店的东家。

“放心就是,我金老三酿的酒,没有一人说不好的。还请多备一些柴火。”

“好,我这就去买,你先搭起灶台。”种师道说完便往外走,卖柴火的多在巷口的路边,倒是不远。要多买一些蒸酒也不难,预定就是。这些卖柴的都是城外的农家汉,但有农闲,都会打柴进城来卖,一担柴,三文五文,不过几个肉包子的价格。酒店若是开起来了,柴火的需求就更多了,必然要固定几人日日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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