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潮涨, 扬州富商林家的船队满载着绫罗绸缎、新奇百货,浩浩荡荡地沿着大运河往京城去。
船队中段的一艘货船上,有人打开了窗探着头往外看。

阿福第一次出远门,即使这已经是行船的第十三天了,一路顺风顺水,据说明日就能到了京城。

在船上走了这么多日,阿福还是没有看够沿岸风光, 见天色晴好, 便开了船窗往外头看,美丽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似乎把两岸小桥流水、杏花村落的旖旎春.色都收进了眼底。

她看得出神,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然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快看,林家竟然还藏了个美人,”分明还是早春, 远不到扇扇子的时候,钱蕴兴却摇着一把花里胡哨的洒金扇子, 看着对面船上的美人两眼放光。如斯美人,他怎么就没有早两日发现呢。

燕王李溢穿着一件五彩团花的大红圆领袍, 没有系腰带,松松散散地斜靠在紫檀描金的屏风罗汉床上, 听到钱蕴兴咋咋呼呼的声音,他头也不抬, 继续翻着手里才子佳人的绘本, 一副沉迷于图画世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努力模样。

“美人是真的, 我看比那林家几个小姐高了至少一筹。”钱蕴兴见燕王没有兴致,极力强调了一下这位突然被发现的遗珠的美貌,并且对林家把美人藏起来不给他们引荐表示了猜测,“如斯美人,林家怕是留给太子的吧。”语气十分之酸溜溜。

听了钱蕴兴絮絮叨叨一番话,燕王倒是对这美人好奇起来,钱蕴兴这人吃喝玩乐青楼薄幸,能被他啧啧称赞的,怕真是个美人。他维持着自己风流王爷的形象,随手从榻旁的案几上捞了一把水墨川扇,下了榻站到窗边,晃着扇子,跟钱蕴兴一起看他口中的绝色美人、洛水女神。

但见落后半个船身的三层货船上,顶层的楼船上有个长发垂肩的女子正趴在窗沿往外张望,许是刚洗过头发,她正借着春风晾晒她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有几缕被调皮的春风吹了起来,飘飘扬扬地与那满楼招舞的红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撩拨得人心痒痒。

“如何?可还入得你的眼?”钱蕴兴哥俩好地拍拍燕王的肩,并眨了一下眼睛。

媚眼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适合钱蕴兴这样的猥琐男人,燕王被他恶心到了,忙转了眼去看那位美人洗洗眼睛,正巧,美人抬眸,两人隔着一条船的距离对视了一眼。

这眼睛倒真是清澈透亮,燕王摇着扇子心道。

阿福意外发现了对面穿上窥视的目光,心中一慌,忙关了窗。

“嘿呀,美人被你吓跑了,”钱蕴兴挥着扇子敲手,一副捶胸顿足的遗憾模样,“早知道就不喊你来看了,我还能多看几眼。”

燕王不置可否,又回了榻上翻书。

钱蕴兴却自言自语起来,“不行,我得想想办法叫林家把人交出来,这样的美人进了东宫就是祸害,可不能让她蛊惑了太子!留给我就行了。”

听到钱蕴兴提起太子,燕王眸光一闪,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太子是国之储贰不能沉迷女色,他这个燕王却还是不够沉迷女色,不够荒唐。

到了晚上,船停在通州休整一夜,林家经营多年,在通州也设有别院,便请了两位贵客到别院安置。夜宴歌舞自是少不了的,席间美人捧盏,舞袖生香,倒也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钱蕴兴就趁着醉意提起了白日所见的美人,“林老爷,你不厚道,家中既藏着绝色美人,为何不叫来见见贵人?”

林老爷心中咯噔一下,他家有个千娇百宠的小女,继妻所出,长得玉巧玲珑,他膝下无子,这个小女儿是留着招上门女婿继承家业的,更何况这京中贵人,他家根本攀附不上,他是万万舍不得叫小女儿做妾的。不比庶出的这几个,能攀上成国公世子做妾他都偷着乐了。

“不知世子说的是?”林大老爷赔着笑,脑中急转,思索对策。此番他举家进京,便是想在京城做一番事业,临行前,交好的扬州知府给他引荐了这到扬州游历的成国公世子。为了能搭上这条通天大路,林老爷是豁出去了老脸,把几个如花似玉的庶女都搭上了,眼看就要到了

钱蕴兴怀里搂着林家庶出的小姐,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便是住在四号船的那位美人儿啊,若非我和朱公子无意之间见到了,你要藏着她到什么时候?”

被钱蕴兴拿着做筏子,燕王神色不动,抬箸吃菜,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试图往他胳膊上靠的林二小姐。

不是自家小女就好,林老爷心中大石落地,自然喊冤,“世子冤枉,那四号船并非小人家眷,而是此番一同进京的掌柜们的家眷。”

林家按数字排号的船只有货船,若他没有记错,四号船上住的是带进京的掌柜们的家眷。也不知这荒唐世子看上了谁的家眷?

“家眷?”钱蕴兴想着白日见的美人,心里痒痒,“那也成,叫来喝一杯,也不负今日一面之缘嘛。”

这……能被带进京城的都是得力下属,林老爷有些头疼。他偷偷看了一眼不曾表过态的朱公子,从钱蕴兴的态度看,很明显这位是更不能得罪的一尊大佛。

“这满屋子美人还不够你欣赏的么,添什么乱。“燕王看不过去,淡淡说了一句。

“不行,见不到那美人,我心里过不去,”钱蕴兴三两黄汤下肚,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快去找人,兴许人家自个乐意呢!”

燕王记起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心道放屁。却也不说什么了,低着头喝酒。

被催得紧,林老爷无法,只好命人去寻钱蕴兴口中年约十四五岁,容貌绝美的少女。

四号船上,阿福与同船的女人们正趁着夜色朦胧,在甲板上透风。

大家都是随行的家眷,家中的男人都是林家的得力干将,彼此之间既有几分同事的亲密,又有几分攀比。如阿福这样的脸嫩新人,就是被人围攻的对象。

“徐家妹子,你都和宋掌柜住一个屋了,为何还梳着未婚的头发?”一个穿金戴银的富态妇人好奇问道。

阿福从她眼中看到了些许不掩藏的恶意,她眼睫微垂,柔声道:“我和宋大哥是自小订的亲,只是我父母双亡,被宋家奶奶抚养长大,去年奶奶因病去世,我和宋大哥按制守孝,原就打算出孝以后成亲,没想到宋大哥得林老爷器重,我们就想着到了京城再成亲。”

阿福本是扬州有名的养瘦马的院子香如故出身的扬州瘦马,还没来得及见客,就被青梅竹马的宋家哥哥赎了身。阿福自个也说不上来对宋青河是什么样的喜欢,反正宋青河说要光明正大的娶她,她是十分欢喜的。为了隐瞒阿福身份,俩人商定好了对外说辞,宋青河便自请随着林老爷进京,带着阿福远离了扬州。

“至于住在一起,”阿福羞涩地笑了笑,“这些日子害得宋大哥只能睡地上,我也很是担忧。”宋青河确实是敬重她的,并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在婚前轻薄于她。

她说着,眉头忧虑地蹙了蹙,情态说不出的动人,惹得好几个慈母心肠的夫人恨不能抱抱她,对那挑事的妇人也没了好脸,要说什么人最可恨,自然是长舌妇,谁也不知道在她嘴里能把你摸黑成什么样子。

得到众人略不满的注视,富态妇人讪讪地闭了嘴,不过刚安分得片刻,又故态复萌,不过这回她换了对象,说起了林家的两个神秘贵客。

对这贵客,女人们都是好奇的。阿福听着,就想起了白日见到的那俩人,若是贵客,那也只有穿着大红衣裳的男人才当得起贵客。

众人听得正入神,四号船上忽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女人们往人群里一望,发现自家男人赫然在列,便安了心。

被林老爷派出来找人的管事眯着眼一望,顿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就是她!”

被生人指着,阿福愣了愣,无措地望着宋青河。

宋青河额头冒汗,吐字艰难:“高管事,您再找找,许是错了。”

“绝对没错!”高管事一拍巴掌,美得如此醒目,成国公世子说的美人就是这个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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