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海回来了。
这是马六甲所有人都在传扬的一个话题。

他们之前走了,看起来奇书已尽,回来时却带着两场胜利。

一场击溃了觊觎财产的海盗,另一场打垮了背后搞鬼的黑手!

有人说,刃海几乎是兵不刃血就击溃了敌人,也有人说,刃海其实也是损失过半才惨胜对手。

但是无论如何,最后站着回到马六甲的,是刃海无疑。

真实的情况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运输舰队折损了近三分之一不说,再加上其他方方面面的损失,我们的消耗绝对不低于四拾万金币,相当于去年南洋贸易利润的七成!

但是这值得!最起码我认为值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身边有一个随时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对手,拔除他,是优先级高于一切发展的事情。

可是现在呢?敌人已经铲除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当华梅问起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她:“我们去马尼拉!”

作为朋友,我选择相信小彭斯,但是我需要他亲口给我一个解释!只要他说,不是我,我就信。

这也是我为什么几乎全灭了海上西班牙舰队的理由。

我不抓活口,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要口供。

如果我要口供,我又一万种方式要到最真实的口供,不是吗?

舰队向着东北方向前进,我心里无喜无悲。经过了这些年的起起伏伏、生离死别,我觉得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顿悟了。

我不再执迷于名利,沉迷于进退,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我只想做我自己,最真实的自己。

海面上依旧平静,浪花不大,却细致绵密,轻轻打的舔舐着战舰的船舷,温柔的就像情人的手。

我是去探望朋友的。我心道,而我所做的准备也的确是如此。

十二天,我们在海上行驶了十二天,终于到达了早些年我初来南洋时的第一站,也是我再次回到大明时的最后一站——马尼拉港!

寄港,登陆,乘车,我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小彭斯的总督府而去。

在这个弱肉强食、没有义理的时代,实力就是一切。我有这个实力,所以我可以畅行无阻。

到达小彭斯海滨的总督府时,他似乎早有察觉,决然就那样在门口等着我。

见我到来,翻身下马,他微笑着迎了上来,和我握手,眼神却在我身后紧张的寻找了一番,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或物,随即便略略一暗。

“进去说吧。”小彭斯依旧优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我轻轻点头,也不做声,便那么跟着他走进大门,径直进了后院,我们经常一起喝茶的那个花园。

等我们坐定,老熟人管家很熟练的给我们上了茶。锡兰红茶,他知道我们在一起总喝这个。

茶很香,我的笑容也很轻。我并不急于追问什么,因为我知道他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所以我也知道也一定知道该说什么。

“你想问什么?还是我直接说?”小彭斯轻轻抿了一口茶,神色似乎有些疲倦,但是也透着淡淡的缓释和解脱。那时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我说不清,也猜不透。

“你说吧。”我答道:“茶很好。”

小彭斯笑了笑:“舰队全灭了?你没有留下活口?对不对?”

我点点头,小彭斯也随着我点点头,用力的的抿了抿嘴唇:“启蓝,我知道,我也确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

“所以,是你做的,对吗?”我平静的问道。

“是的。是我做的!”小彭斯平静的答道。

我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等着他的解释。

“华夏有句古话,叫做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我现在才深深的明白了这一点,启蓝。”小彭斯的语气低沉,似乎还带着一点哭腔,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让我对付你,我拒绝了,于是他们抓走了吉米——我的独生子,应该就在你消灭的那支舰队的某处......”小彭斯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他似乎摇了摇嘴唇,却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有袭击你,当然,为了吉米活命,我给了西班牙人袭击新大*陆的消息——这是真消息,同时也将你的大概行程透露给了他们,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做,而我却搭上了自己的独生子。所以总的来说,我是对的起你的,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小彭斯仰头举杯,喝完了手中的一整杯红茶。

红茶很烫,我端在手里都拿不太稳,他喝的却全无知觉。

吉米,我见过那个小男孩,今年差不多得有五六岁了。我想过无数种理由,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彭斯的话,我深深为他此时的伤心感到同情。但是以我的立场,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只能低声问道:“他们,是指谁?”

“他们?往大了说,腓力二世,西班牙王室,往小了说,老阿尔弗雷德——对,就是你的那位老朋友。如今他已经是新无敌舰队总司令,而你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所以他要将你蚕食殆尽,因为,他也有自己要守护的秘密和其他贵重的东西。”小彭斯笑的有些惨然。

“为什么不让人给我捎话?”我问道。

“来不及!老阿尔弗雷德预料到了,我尝试过,被截获了,随后我就收到了这个!”小彭斯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半截已经颜色发暗的小孩手指。

我沉默了,默默的望着小彭斯收起那个盒子,又满满的仰头喝了一杯茶。

“启蓝,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在担心,吉米落在老阿尔弗雷德的手里,一定落不得好。即使这次我帮助他们对付了你,吉米依然不能回到我身边——他们看上的是我这片南洋的领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榨干吉米的最后一丝价值的。”

小彭斯叹了口气,继续说着:“所以当我没有从你背后看到吉米,我就知道他一定已经不在了。这对我、对他,可能都是最好的结局吧。用华夏的话说,我和他缘分已尽,只有来世再做父子了吧!”

说到这里,小彭斯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默默的,仰着头,任由泪水滑过脸庞、滑到下颚,落在衣袂之上。

“或许......我是说或许!”我对小彭斯说道:“临走前,我留给沉船位置几艘舢板,或许小吉米会被认为还有价值,受到特殊照顾也说不定。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在船上,我全灭敌人,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知道的!启蓝!你很仗义,你已经做到了最好,这件事错不在你,严格来说也不在我,而在那些人!”小彭斯一句话面色三变,到了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自从你们在英吉利海峡打败了无敌舰队,西班牙国内就开始动荡不安,核心利益受损,他们就开始惦记我们这些边远的!该死!”

“目前的西洋形势如何?”我问道。

“错综复杂!”小彭斯答道:“英西还是死对头,法国想着称霸大*陆,德意志还在四分五裂,荷兰已经开始在海运上崭露头角,奥斯曼还是那么一副打不死的架势。不过启蓝,你若是准备回西洋,我劝你还是小心一些!”

“小心什么?”我十分疑惑。

“所有!”小彭斯答道:“即使是你最信任的伊丽莎白一世,最近听说因为王位的事情也和其他人闹得很不愉快,有人提议女王尽快结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继承王位,但是也有人推荐了詹姆士。总之你懂的,这里面涉及到王权,没有什么亲情可讲的。更何况......”

小彭斯一脸你懂的表情:“更何况,詹姆士和玛丽女王的关系,让伊丽莎白一世更加疑忌不定。所以你回去之后,一定不要和詹姆士走的太近,当然最好也别和女王太近,毕竟未来的事着实不好说啊......”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暗道。对于这位贞洁女王,我一直对她秉承着好的认知,包括她让仇敌玛丽之子詹姆士继承王位,也是为人们所传唱的点。

但是真的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这里面不清不楚的 水有多深,她之所以选择詹姆士,只怕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故作大方吧!

算了,这一切与我很远,我就一佛系青年,谁当王,谁当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事情,照顾好自己的爱人,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仅此足矣!

而小彭斯能跟我说出这些,说明他是实实在在将我当做朋友,否则人心隔肚皮,他何必跟我说这些?

我重重拍了拍小彭斯的肩膀,沉声说道:“我的朋友,你放心,我会立即派人到交战区域周边寻找,只要小吉米还活着,就一定把他带回来给你!我保证!”

“好!那就全拜托你!”小彭斯双眼冒出感激的神色,用力反握住我的袖子,重重的捏着我的小臂。

我知道,他嘴上说着无妨无妨,但是心如刀绞是无论如何少不了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使我只是将为人父,我又何尝不懂呢?

说干就干,放下茶杯,我就喊来了墨,交代了上面说的意思,墨立即去了,走路几乎带着风。

至于剩下还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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