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内廷便来了特使,宣我早朝时进殿述职。
我心中暗笑,果然是好的坏不了,坏的也好不了,这朱翊钧叫我回来就没安好心,现在这不,不请自来了!

二话不说,我换上朝服,收拾停当,便随那钦差骑马赶往紫禁城,准备上朝。

华梅和鸢在我临行前死死的拽着我的袖子,怕我一去不返,却又不敢掉下眼泪来,怕不吉利。

我安慰她们道:“这一去一定是有惊无险,放心,我有护命法宝,没事的。”

华梅和鸢知道我向来不会托大,便才轻轻松开我的袖子,任由我前去上朝。

老岳丈也起来了,他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启蓝,你只放心的去。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赞同。”

我点点头,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方才转身离去。

这会儿的天色不过清晨五点,金水桥边已经满是朝臣。他们已经列队,就等着入宫。

眼尖的听见马蹄声后回头看见了我,立即一传十,十传百,不片刻所有人便都看见了我。

按照品位我是二品大员,如今武官行列里只排在兵部尚书石星的后面。于是众人再次裂开人潮,目送我一路向前,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等我走到最前,站到了石星面前,旁边是首辅申时行,见到我时,人人都是表情凝重,申时行更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启蓝,你回来了。”首辅低声道:“比我想象的要早。”

石星也开口轻声道:“圣上已经久不上朝,今天突然早朝,怕是针对启蓝你的。你回来的的确有些早啊!”

我点点头,平静答道:“该回来的,迟早要回来。早回来比晚回来好。”

申时行点点头,与石星对望一眼,石星开口低声道:“我们自知你是忠烈之士,必当保你平安。放心!”

我对着二人微微拱手:“大恩不言谢,启蓝记下了。”

两人再不说话,一起转过身去,廷卫唱声时,便左文右武,一起上殿。

一路上我就在想,这金銮殿,金碧辉煌,看起来熠熠生辉,其实却藏着多少腌臜晦涩。权力这东西人人都爱,可是真的身处其中,就一定快乐吗?

当然人各有志,大家追求不同,也不必强求吧。

随着队伍一路上殿,分文武站定,依然有不少人拿眼睛悄悄瞟我。

我大概环视一圈,除了个别熟人之外,其他人都连忙转过脸去,不敢和我对视。

哼!跳梁小丑,谁又在乎你们的看法呢?

站立不久,廷官唱道皇帝上朝,我抬眼观看,便见那朱翊钧缓缓从后殿出来,半死不活的坐上了他的龙位。

这小子多时不见,不显得怎么长精神,倒是浑身上下显得死气沉沉,全无一点年轻人当有的朝气蓬勃的样子。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廷官唱道。

站在我前面的石星轻轻叹了口气,踏步出列朗声道:“奉圣旨,东海侯、水师提督孙启蓝又高丽前线回朝述职。”

朱翊钧假模假式的问道:“哦!他回来了!让他说说吧!”

石星回了声:“遵旨。”

便半转过身对着我道:“东海侯,你便如实述职吧。”

我大踏步出列,走到正面后一拱手,也不行大礼,开口朗声道:“现东海侯孙启蓝前来述职。”

朱翊钧大怒,指着我大喝道:“孙启蓝,你不行大礼,不称万岁,谁教你坏的规矩!你这是要欺君罔上吗?”

我哼了一声,心道小样儿,就这点儿水平?于是开口答道:“陛下明鉴,依大明律,战时不行常礼,一切皆按军例。在下现任水师提督,乃是军职,又行军政述职,是以行了军礼。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朱翊钧听了我的话顿时呆滞当场,半晌方咬着牙问石星:“石星你说,大明可有此律?”

石星行礼答道:“回禀陛下,孙提督所言正是大明军令,并无差池。”

朱翊钧气的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石星一眼。这老先生也是当仁不让,四平八稳往那里一站,却是毫无畏惧。

朱翊钧无奈,只能开口道:“你说吧!”

我再次拱拱手,开口讲了起来,说的却不是战场的事:“之前我身在西洋,听说西班牙人有意进犯大明,东瀛倭寇也聚集大兵前来,于是在下不远万里,从西洋赶回大明,却正是为了大明国祚,却完全不图什么私利。”

这句话一出,朝堂上嗡嗡议论之声四起。我说的是实话,本来我身在海外,逍遥自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要不是为了应对国难,又何必要回来这里?

“后蒙朝廷信任,帅水师前往高丽迎敌,与李如松等将领联手,破敌于海滩、光复平壤、收复汉城、复取王京!如今高丽三都已尽皆光复,杀敌十一万一千余人,伤敌无算!如今东瀛倭寇退缩至高丽西部,已不复日前之威风。”

“哗!”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歼敌十万有余,光复三都!这些功劳绝对非同小可。

一时间大堂之上议论纷纷,朱翊钧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复杂至极。

他该怎么办?称赞我?还是挑毛病?

怎么做都不合适,都没法圆满达成。

称赞我的话,这不是他的本心,他就是奔着打压我才上朝。

可是批判我的话,他的依据是什么呢?

一时间,朝堂上的议论就像紧箍咒,听的他脑仁都疼,无奈之下,只能开口道:“众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我不由的冷笑一声,自己语塞,找援兵呢?

找吧,幼稚!

果然,就在朱翊钧开口后不久,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启禀陛下,臣以为孙大人所讲之功绩有水分。”

众人纷纷回头,却是文官行列里的一名三品官。石星低声对我道:“这是礼部侍郎杨柳清,奸猾之徒。哼!”

我看着这个杨柳清,只听这哥们儿摇头晃脑开始了他的论述,什么之乎者也、夫子孔圣,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是述职里面有水分,功绩未必是真的。

听他说完,打了个哈欠的朱翊钧又有了精神,张牙舞爪的喝道:“孙启蓝!杨爱卿所言之事可是属实?”

我了这话不由的哈哈笑了两声,指着身后一个看起来挺精神的武官说道:“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那武官大概三十来岁,看起来也是个四品左右的朝臣,他见我指他,现实一愣,随即才朗声答道:“此事归属兵部管辖,前敌统帅李如松已经有了专报,奏折正准备由兵部上报圣上。”

说着对朱翊钧行了一礼,继续答道:“孙提督汇报之事与李帅上报并无二致,甚至犹有保留,下官认为并无问题。”

朱翊钧怒视于他,这年轻人却是夷然无惧,一身正气。

朝堂之上一时间尴尬当场,杨柳清脸都憋红了,指着那青年将领喝道:“袁子鹏!你!你是说我在胡说八道了?”

那名叫袁子鹏的武将却微笑道:“杨大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还是管好自己的祭祖仪式,别来掺和兵部的事了!”

“你!”杨柳清气得暴跳如雷,但是碍于大殿之上无法发作,只是一个劲儿向着袁子鹏发射眼刀。

那袁子鹏却是不理他,石星轻声对我道:“这袁子鹏乃是广东名流,刚直不阿,生了个儿子名叫袁崇焕,今年七岁,与他一般的厉害。”

我心里顿时一惊,没想到,他居然是晚明最后的名将袁崇焕之父!不由得,我又对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

大殿之上,袁子鹏与杨柳清吵做一团,朱翊钧恼怒,重重的拍了龙案一下:“住口!”

他怒喝道。要不是这袁子鹏是广东名流,在朝野颇有名望,他早就容不下这个刺头了!

但是没办法,人家说的有道理,这个还没发反驳,寄希望于其他人吧,兵部却有奏折了,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妄议。于是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督察院的方向。

果然,他的目光扫去,便又有人站了出来,呦!居然还是个熟人——督察院右都御史王森可。当年我离去之时他就是这个职务,如今七八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职务。

只听这王森可阴阳怪气的道:“启禀陛下,臣日前收到举报,说孙启蓝私通倭寇,侵吞钱粮,有不臣之心!”

“哗!”这句话再次在偌大的金銮殿这锅热油里浇下一勺冷水,又炸锅了!

这私通敌人的罪名可不是随便说说,坐实了是要杀头灭门的。既然督察院祭出这个大招,那就是准备和孙启蓝决斗的意思,这开弓没有回头箭,只不是知道最后谁死谁活啊!

看来这皇帝久久不上朝,一上朝就要办大事啊!

平静已久的朝廷,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吗?

就在众人猜疑不定之时,站在文官最前面的首辅申时行开口了:“王御史,这话可不能乱讲。孙提督在前线英勇作战,克己奉公,李将军已有禀告。你所称之事若无证据,切不可随便乱说,否则待事情查明之日,怕你不好收场啊!”

王森可听了这话,气势顿时缩了一缩,但是看到朱翊钧那满是恨意的眼神,顿时又来了劲儿,高叫道:“首辅大人,你也不必包庇孙启蓝!我王森可实名举报孙启蓝,他与倭寇有染、有不臣之心!”

哗然之下,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我。我笑了笑,看来真的是三十年不出江湖,人们都忘了老夫当年的威名。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一程吧!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