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摊煎饼,柴田胜家军的阵型被越压缩越窄、越压缩越平,直到最后,彻底失去了腾挪辗转的空间和能力。
尤是头顶上那阵阵响起的炮火轰鸣,就宛如催命的咒符,不断的紧贴在柴田军的头上,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入了死角的老鼠,失去了最后的喘息机会。

附属于柴田家的各方势力在这样的进攻之下开始分崩离析,纷纷逃离了柴田家的控制。大量的士卒开始四散而逃,柴田胜家手下的禁卫军如何约束都无济于事。

柴田胜家带领着禁卫军,拼死的向东南方向突围。在刚才的袭击中,柴田胜敏和柴田胜政先后战死,柴田胜家的五个儿子当中,仅仅剩下了最没用、一直跟着他本人的四子柴田胜里一人!

柴田胜家躲过一支擦脸而过的羽箭,悲哀的看了一眼四散奔逃的手下,在愤怒的处死了几名逃兵之后,却反而激起了手下更加强烈的溃散潮,甚至有一部分士卒转而怒视着他本人,只怕随时会产生反噬。

大势已去啊,大势已去!

柴田胜家看着自己仅存的儿子柴田胜里,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悲凉!

曾几何时,自己在东瀛也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如果不来这高丽和羽柴秀吉赌赛,自己是不是依旧在东瀛东半部只手遮天呢!

可是如今,自己却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是不该与羽柴秀吉斗争?不该与大明朝斗争,还是不该和那个姓孙的人为敌呢?

战斗到了这个阶段,其实再想太多都没有意义,结局几乎都是一定的。

应该留下自己的血脉吗?还是让他和自己一起壮烈的灭亡呢?

看着柴田胜里缩在自己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柴田胜家就充满了满心的愤懑。如果可以选择,柴田胜家宁可用十个柴田胜里换一个柴田胜忠!

可是这都不可能,都不可能了!

柴田家的灭亡几乎不可阻挡,或者说,即使留下一线血脉又如何呢?

除了让他凄惨的苟且在这世上,被世人唾弃和耻笑之外,又能有什么用呢?

与其如此......不如就让这段耻辱的历史彻底终结吧!

柴田家没有懦夫,如果有,一定是死的。决不能留下一个活着的懦夫去被羽柴秀吉羞辱。

既然如此,那就冲吧!至少让自己有一个体面而壮烈的死!留下清白的名誉在这人世之间!

想到这里,柴田胜家制止了护送着自己溃逃的亲兵,他抽出腰间的倭刀,止住战马,挥刀指向羽柴秀吉军冲来的方向大喝道:“为了柴田家的荣耀,全体冲锋!”

到了此时仍然能够留在柴田胜家身边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亲兵,他们大多自幼为柴田胜家养大,宁愿为了柴田胜家生,也会为了柴田胜家死。

听到柴田胜家的决死指挥,他们仿佛绷紧了弦的箭,准备冲向羽柴秀吉的大军,做最后的奋斗!

可是在这铁板一块的阵型之中,却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柴田胜里,那个没用的四儿子见到己方要冲向数十倍于己方的大军,顿时情绪崩溃,大哭着坐在地上,不愿意为了一个荣誉而去赴死!

“我不去!我不去!父亲,放过我吧!我不去!”柴田胜里大声哭闹,那哭声震动的周围的死士都心有戚戚。

柴田胜家骑在马上,淡淡的望着马下的懦弱儿子,眼神里淡漠的好像在看一块生硬的石头。

“要么上马冲锋,要么立即切腹!自己选择吧!”柴田胜家的声音冰寒,宛若三九寒天的冰霜。

柴田胜里蜷缩在地上,宛若一滩烂泥,他见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自己,哭的更加凄惨:“不!父亲,不要这样对待我!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柴田胜家望着远处逐渐逼近的敌军,语气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如果你切腹,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武者的荣耀!如果你继续这样无能,我决定直接赐予你断头之死!”

柴田胜里痛哭着,满地打滚不已,柴田胜家望着他,最终失去了心中的最后一丝期望,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寒意:“杀了他!冲锋!”

周围的人听到这个命令,顿时都是一愣——柴田胜里可是柴田胜家主公的最后一脉骨血,杀了他?柴田家的最后血脉就消亡了!主公的命令是真实的吗?

柴田胜家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懂我的话?你们是准备和他一起去断头而死吗?”

“不!我们是勇士,要勇敢的死于战场!”周围的士卒齐声高喊,瞬间乱刀砍下,柴田胜里立即就被分了尸,躺在地上连一块完整的尸首都凑不齐!

“为了柴田家的荣耀!鬼柴田手下,没有懦夫!”一声暴喝之后,三千禁卫军一声呐喊,齐齐向着羽柴秀吉的大军发起了决死冲锋!

柴田军人数虽少,但是却爆发出极强的战斗意志,面对着一线冲来的五万敌军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像一根楔子死死的扎进了敌军内部!

他们团团围住柴田胜家,就像大海中一艘不会沉没的小船,在羽柴军的大海中沉沉浮浮、却永远不会分崩离析。

外围的禁卫军都是清一色的刀盾手,就像乌龟的外壳一般,死死的保护着内部的柔软。

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都是火枪手,他们在刀盾手的围拢之下向着羽柴秀吉军猛烈的射击着!

屯在两翼的是为数不多的骑兵,死死的护着柴田军最后部队的安全。

四周的羽柴军就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冲向了围成一团的柴田军最后力量。

他们就像一只猛兽,想要一口吞掉眼前的这块肥肉!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强攻,这不大的部队却像茅厕里又臭又硬的石头,怎么都踩不烂、碾不碎,直到最后羽柴秀吉的部队打的越来越泄气,这让被围在中间的柴田胜家军反而开始反击着向外冲击!

羽柴秀吉站在城头上,望着被围在中间的柴田胜家无法被拿下,心里也越来越焦躁。

他看看的天上的太阳逐渐西沉,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万一到了夜间,只怕柴田胜家更增加了逃出去了可能性!

他思虑半晌,忽然低声问道:“围着柴田胜家的,是哪一支部队?”

石田三成淡淡的道:“是毛利辉元和小西行长的部队。”

羽柴秀吉默默无语,黑田如水在一边看了石田三成一眼,沉声道:“主公,您的意思是......那样会不会有些太......”

石田三成看着羽柴秀吉无言的表情,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们悄悄派人把小西行长的部队唤回来,然后通知孙启蓝......”

羽柴秀吉回望着石田三成,并未说话。

石田三成点点头,一言不发的下去安排了。

黑田如水望着走远的石田三成,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这年轻人果然是个狠角色啊,看起来文文气气,背地里却是下得了死手!

难怪主公羽柴秀吉这么看重这年轻人,看来他果然是个不一般的角色啊!

不久之后,一队骑兵从城中突出,很快融入了围困柴田胜家的包围圈之中。

很快,大概三分之二的小西行长部被悄悄的撤了下来,围困柴田胜家的部队,几乎全部成了毛利辉元的部队和少部分作为掩护的伪装的小西行长部。

等到这些“自己人”撤离到安全的地段时,羽柴秀吉十分紧张的凝望着身后的海面。那里的舰队依然安静,这让羽柴秀吉心中忐忑万分。

就在羽柴秀吉正准备派人去再次恳求孙启蓝时,炮火开始剧烈的轰鸣起来!

这一次的弹道比刚才的射击城下的弹道要低,却也射程更远。

而炮弹的落点不是别处,正是被毛利辉元紧紧围在中间的柴田胜家残部!

炮弹就像雨点,并不算精准,因此在自己为敌军投鼠忌器、不敢炮击的柴田胜家军大量倒下的同时,外围的毛利辉元所部也在割韭菜般的被击倒、被摧毁!

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人,而是与柴田胜家一伙的柴田军!

毛利辉元的手下惨叫着、咒骂着,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方才一刻还在包围着敌军残部殴打,可是下一刻自己却成了包围圈中间最悲惨的那个牺牲品和弃子!

柴田军的三千人见状知道必死,索性也放弃了求生的希望,当即怀了死志,化整为零,仿佛融入大海的潮水,深深的融化进了面前无尽的敌军之中!

他们奋力的冲杀着,就像要在无尽的浪潮中搅起一滩滩的潮汐,唯一的目的便是吸引海面上大明军舰队的炮火,猛烈的覆盖向包括自己在内的敌军和我军!

他们不怕死,却也不想自己独死。所以他们是用自己的性命献祭,带着更多的、怀着必胜心态的敌人一起去死!

在炮火最集中的地方,柴田胜家从身边的尸体之上掣起一柄长枪,双手一震,高声叫道:“柴田家,永远冲锋!”

而后,便化作一片长虹,用与三十年前一般迅捷的身形急速冲向面前的羽柴秀吉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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