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奏事官连喊三遍“肃静”,百官方才恢复了安静,瞪大眼睛看着兵部尚书石星,等着他说出实情。
朱翊钧气得满脸通红,却依旧不得不按下怒气,冷面望着这位上任后一直唯唯诺诺、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兵部尚书。

石星望了我一眼,方才对着朱翊钧行礼道:“臣收到广州总兵谢友长报告,在广州做生意的弗朗机人(西班牙人)传言,其母国在几个月前,与英吉利大战之中落败,折损大型战舰数百、兵员无算,损失折合银两超过两千万两!至今该国仍在一蹶不振之中。”

两千万两,是前几年二叔祖一条鞭法推行顺畅、税负大增之时两年的全国财政收入,听到这个消息,以朱翊钧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不由的背脊发凉。这几年在他的折腾之下,国库日渐空虚,如今方才秋天,国库里已经空虚不堪,存银不过几十万两。

因此仅仅从数字上,就让这位本身并不傻的皇帝意识到其中的厉害,但他仍然疑惑的问道:“战事如此惨烈?然弗朗机人远在万里之外,此事与我朝有何关系?”

“确有关系!”石星的声音十分坚定,异常洪亮,全然不似之前懦弱不堪的传闻:“弗朗机人曾言道,原本该国海军实力强于英吉利许多,但由于一个神秘东方人的加入,让战局发生了逆转!”

说着,他伸手指向了我:“经臣查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殿上立着的一等子爵、副都指挥使孙启蓝!”

“哗!”整个大殿上再次惊呼一片,小皇帝朱翊钧更是惊得拍案而起!百官惊肃,顿时安静下来,却听石星继续说道:“据弗朗机人言,孙副都指挥使的舰队实力极为强劲,纵然在以海军立国的西洋亦可横行,多次正面对撞弗朗机人舰队而不落下风,更是在决战中帮助英吉利人,一举获胜。英吉利女王封其为美利坚公爵,百般拉拢,但......”

说到这里,石星顿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他方才继续道:“但据称,子爵阁下闻听大明有难,婉拒了英吉利女王的拉拢,执意回过勤王!还传说,英吉利女王尚未婚配,有意下嫁子爵阁下,他亦是拒绝了的!”

说到这里,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本有成为女王丈夫的机会,却拒绝了,只为了援助国家?这在很多人的心中都是不可理解的。尽管在他们心中,华夏是天朝上国的思想根深蒂固,但无论如何也是西洋大国,能在一个国家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的尊荣?

居然就这样放弃了?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石星的声音再次响起:“收到这些消息,臣也是心有疑虑,故一直未曾上报。直到不久前,广州总兵谢友长来信......”

“他怎么说?”朱翊钧有些急不可耐。

石星的目光十分复杂,望了我一眼,复又望向朱翊钧:“谢友长来信确认,孙副都指挥使的舰队实力之强劲,远超我国长江以南水军实力总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对有在海上与一国抗衡之实力!”

百官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听到的第几个难以相信的消息,只是麻木的望着我的方向。

“仅从孙副都指挥使赠与广州水师的中型船只来看,该船只虽然排水量不如我国福级战舰,但机动性、火力、耐波性无不远超,若是一对一海战,福级胜算不足三成;若是以百对百,则福级绝无胜算!况且该船在孙副都指挥使舰队中只能充任运输舰,故孙氏舰队实力之强劲绝非虚言,子爵方才所说也绝非恫吓之语!故臣请陛下务必三思,可细听子爵之言再做定论,往陛下明察!”

小皇帝朱翊钧呆呆的看了石星半晌,又艰难的扭头看向我,目光中满是复杂神色。良久方才颓然坐回龙椅之上,默默无语。

听了半天,我身旁的申时行忽然问道:“孙副使,不知你建造如此规模舰队耗费几何?耗时多久?”

终于听到一个人说到正点子上,我对着申时行拱手道:“在下的舰队耗费甚巨,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大约五百万两上下,至于耗时,自前首辅亡故、在下离去远走西洋至今,一直在以战养战、扩充舰队。这次回来所带舰队约为整体实力四成,耗时的话,没有三五年绝难建成,请首辅明鉴。”

五百万两,申时行用力皱了皱眉,扭头望向了户部尚书宋纁,问道:“宋尚书,若是我朝欲建立如此规模舰队,筹集银两大概需要多久?”

宋纁是河南商丘人,讲着一口标准的宋朝官方话,也算是中原正统:“按五百万两计,若是全国上下府衙不吃不喝、官督事项一概停止,筹集大约需要一年!若是按照如今正常运转、调剂资金计算,恐怕没有二十年难以凑出啊!”

二十年......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二十年后是什么光景还难说,甚至那龙椅上坐的是谁都不一定,谁又会去做这样的傻事呢?

朱翊钧知道再问下去只能更加难堪,便想将话题岔开:“我大明朝地大物博、若是海寇来犯,至多将边民内迁,坚壁清野,便足可保无虞。”

我冷笑一声,淡淡的道:“如今西洋各国海军强盛,四处殖民。尽英、西、葡、法、荷等国,就在海内外拥有殖民地无算!若是按照大明朝疆土计算,其殖民地超过大明朝十倍已属于保守估计,坚壁清野、人口内迁?只怕不过是幻想罢了!”

朱翊钧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喝道:“谅他西洋蕞尔小国,如何敢进犯我泱泱大明?”

此时却是石星再次插言道:“陛下,容臣禀告——接可靠线报,弗朗机人在南洋聚集舰船无数,正是打算入寇大明海疆!孙副使所言并非恫吓之语,如今东瀛入寇高丽,不日便可灭国。届时东瀛扶桑人自东北入侵,弗朗机人由南疆寇边,我朝首尾不能相顾,只怕徒生大变亦未可知啊!”

石星的话,分量比我要重的多,他这话一出顿时让朱翊钧面色苍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申时行到底是首辅,还是有自己的定力和胸襟,皱眉追问道:“孙副使,石尚书所言可是属实?”

我叹声道:“只有过之而不不及!西洋诸国全力发展海军,实可谓一日千里,仅从海军而言,我朝已大大落后于西洋。在下此次回国,正是不忍看着我华夏万里沃土一朝送予他人,故费时费力回来,一方面协助朝廷荡平海疆,另一方面也愿朝廷醒悟,早日觉悟、重建海军,保我汉家疆土不为外寇所侵!”

我说的光明正大、浩气蓬勃,满大殿百官无不点头。朱翊钧小皇帝却黑着脸道:“做如此大事,然则你意欲为何?所欲为谁?”

我冷冷的道:“祖上张文忠公居正——张老首辅在世时曾多次告诫于我,人不可一日而忘国,纵然一人之力有限,亦当尽力而为。正如其在 《答云南巡抚何莱山论夷情》中所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敌已寇边,华夏子孙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况在下之师长都督戚南塘亦言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不过是继承其志、为民为国罢了。”

说着,我不屑的冷笑起来:“至于所欲为何......我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待在英吉利做我的女王驸马不亦快哉,何需费这水磨工夫,折腾这一大圈呢?”

“好!”兵部尚书石星接口喝道,吓了周围的人一跳,他却满不在乎,朗声说道:“好一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本官这些年蛰伏于朝中,终日隐而不言,让人人都说我懦弱无能,其实谁知我不过是等待贤者降世——这大明朝官员何止千万,能如启蓝见识勇气者凤毛麟角,能扛鼎朝纲者更是梦寐难求!今日一见启蓝,我便知大明朝中兴之机已至!故而我不再伪装,只是恳请圣上......”

说着,他忽然面向朱翊钧跪倒,朗声奏道:“如今我朝南北危急已至,尤以东北倭寇入侵最为燃眉之急。若是犹豫再三,只怕大祸临头时还在夹缠不清。故臣斗胆启奏,愿保举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孙启蓝为上将,统率海陆三军出征东北,先解东北东瀛入寇之危机。若是弗朗机人当真入寇海疆,再调转矛头,拱卫南方海疆不失为上!”

我听得暗暗皱眉,这是要把我一下子举到高位上,以朱翊钧对二叔祖和我的忌惮,绝对不会同意这个建议,石星一向老沉持重,怎么今天这么冒失?

就在此时,我却听到身后的申时行轻声道:“别担心,他这是漫天要价,是要给你恢复身份做铺垫。”

做铺垫?我想了想暗暗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能官拜尚书,纵然名声不佳,却又有谁是无缘无故能走到这一步的呢?

果然,小皇帝朱翊钧听了这话后皱眉不语,他怎么可能把海陆三军的大权交到我手里?不拿下我治罪已经不错了。可是如今,国土两处受到入侵,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本国水师荒废多时,只怕要战胜南北之地,还要多借重于我的力量,一时之间,他竟然犯了难,不知如何应答。

申时行知道时机已到,便行礼开口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石尚书之心拳拳可鉴,但略显操之过急。不如......令锦州总兵李成梁之长子李如松为帅,统率三军;以孙启蓝为辅,统率水师。届时水陆并进,迎击倭寇,必可保东北无虞。至于东南,可由兵部再集情报,坐实敌情再行研究,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四平八稳,再加上与之前石星的言论对比之下更显得全无破绽,朱翊钧登时大喜,拍案叫道:“就准申首辅之言,下诏:令李如松为主帅,统领三军,以孙启蓝为辅,统率水师,共解东北之围。一应给养由国库支取。就此出征,不可延误!”

申时行却是领旨后复言道:“陛下明鉴,孙副帅若是统兵出征,此时的官爵却是低了,只怕爵不配位,恐有不妥。”

要升我官?朱翊钧顿时再次皱起了眉头,本想拒绝,却又想了想,接下来还需要我给他买命,便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笑道:“首辅提醒的有理,孙爱卿乃是张文忠公后人,又一心为国、德才出众,不如这样——擢升孙启蓝为东海候,正二品水师都督,申首辅以为如何?”

申时行欠身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一脸得色。

申时行抬起身,微微偏头对我轻声道高:“启蓝,我们能做的就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了!”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明悟——这石星原来和申时行是一伙的,这么多年蛰伏甚深,却暗中与申时行呼应。时机一到,突然暴起,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改变了整个朝廷的决定和格局!

不过,这一出双簧对我而言有益无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样的双簧天天有人唱!

毕竟,一切为了国家,谁又会在乎用不用权谋呢?

一切如愿,那么出征便不远了!我的第一部构想,终于达成!那就让一切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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