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事出有异必为妖,作为张居正的亲密盟友,戚都督没有理由在知道首辅病危以后,还如此高兴的。
我有些愕然的望着戚都督,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戚都督忽然微笑着问道:“你说,人生中最可怕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我更加不解,这是咋了?眩晕了?这会儿问这个干嘛?我定定的望着戚都督的眼睛,半晌方问道:“启蓝不明白,都督你要表达的意思。”

戚都督笑的更加有内容,低声道:“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点点头道:“那便好!在启蓝看来,最可怕的,就是潜伏在暗处,平日里笑脸相迎,关键时刻蹿出来致命一口的敌人!”

戚都督点头,笑着问道:“那依你之见,怎样才能把这些人挖出来?再一网打尽?”

我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疑惑道:“让他们放心、自己跳出来?”

戚都督没忍住,哈哈笑了几声,又连忙压抑住笑意道:“英雄所见略同!”

我皱着眉头,等着他继续说。

戚都督笑了一下,望着我继续道:“首辅没事。”

我心头一惊,却不说话。结合着他刚才的问话往深里一想,抬起头,望着戚都督问道:“你是说,这是个局?”

戚都督微笑道:“正是!”

我皱眉道:“那为何骗我说,首辅病危?”

戚都督又笑着道:“首辅是已病危,太医会诊后说,绝对活不过十日了!”

我又思考了一阵,方道:“所以这是假戏真唱!要想骗过别人,必先骗过自己人?”

戚都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然道:“这几日里,可有不少人跳出来,叫着闹着要翻历史账本,还要清算首辅之过错!”

他忽然望了我一眼,低声道:“这些都是启蓝你之前说过的,几乎事事都在你的所料之内,你的那位师父当真有那么大神通!能知前后五百年!”

我微微一笑,放下心来。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我的老师叫做历史课本。便不答反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当如何配合?”

戚都督笑道:“你可知道,朝廷已经为你的封赏官职吵翻了天?”

我听了这话,倒是十分新鲜,笑问道:“愿闻其详!”

戚都督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在两年里连升五级,共十个台阶,这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

我点点头,以前我还是个不入流,或者说,再往前根本就是个不在体制内的小盲流,两年时间已经到了正三品!

这不是坐火箭,这是开外挂!

于是我颇有些无奈的道:“这个,也是因时适会吧!”

戚都督点点头,又是微微一叹道:“说因时适会也好,说命数如此也罢!按你的功劳,得这些本是没有错的!但是……”

我知道,关键就是这个但是。不过我也不着急,见戚都督卖关子,我便索性端起茶碗,一口一口的抿着。

戚都督见状,知道拿我没办法,摇头笑着,拿手指点着我道:“真是个滚刀肉!”

我放下茶碗,扯道:“这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都督您就直说吧,这个激不着我!”

戚都督又笑了会儿,方才道:“但是你有两点,却是被人揪着不放!”

我思索了一下,抬头问道:“一是挂靠首辅,从中渔利?”

戚都督点头道:“正是!你被张四维等人视为首辅亲信,必须除之而后快!”

我点点头道:“他们倒没说错,那第二呢?”

戚都督笑道:“你认得倒快!这第二,便是你的手段过于激烈,已经引起了很多非我一圈之人的恐惧!”

我微微一笑,也不辩解,低声道:“求仁得仁罢了!这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满不在乎的说道,戚都督却打断了我的话头,跟着道:“这个便是如今吵闹的焦点!”

说着不等我回答,接着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两面,有好处,有坏处。可有心人却以此做文章,说你毁坏大明形象,有不亲不孝、不忠不臣之心!”

我哦了一声,淡淡的道:“这顶帽子扣的好大!”心中却也隐隐有些怒火。

这明朝的文官集团,真的是导致朝代覆灭的罪魁祸首。指鹿为马、指黑为白,明神宗朱翊钧几十年不上朝固然不对,却也不过是想躲避这些文官的恶意掣肘!

我眯着眼道:“首辅对此事什么态度?”

戚都督还没回答,我忽然接着道:“装病退居幕后,隔岸观火?不,应该是在推波助澜才对!甚至……”

我笑望着戚都督,缓缓道:“如果我是首辅,那么这件事应该根本就是我一力促成的才对啊!”

说着,我眯眼望着戚都督问道:“都督,你说,启蓝分析的对也不对?”

“那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戚都督反问道。

“神来之笔!恰到好处!”我拍案道:“首辅假做病危,引得贼人浮出水面。再借我这个最刺眼的,让这些人群起而攻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效的洞察方式?”

戚都督感叹一声:“当日首辅跟我说起此事,我还有些犹豫,怕你想不开,以为遭到背叛。但首辅说……”

我眯着眼问道:“我这二叔祖说了什么?”

戚都督正色道:“首辅说,启蓝大智大勇,必以我此计称善!不仅如此,他还必有招数,再添碳火!”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二叔祖慧眼识人!这件事已经开了头,没有理由让它这么不上不下!我既然回来了,就当再加一把火,让它烧的更旺!”

戚都督眼神里流光闪过,沉吟半晌后方道:“如今你方十八岁多,不足十九,便已是三品大员!加上此次居功甚伟,如若顺利度过此关,想必更上层楼!”

说着,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我,问道:“难道你对功名真的视如粪土、毫不动心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诚恳的道:“启蓝并非圣贤,没有那般清高。但是,我从来不希望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望着戚都督若有所思的目光,继续说:“就像这次,如果首辅真的病危,我不就真的一无所有?我之前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之后再努力,又能得到什么?我想要走的更高,但……那一定是建立在我自己的努力之上!”

说着话,外面忽然雷声大作,我抬眼看时,窗外已经一片黑沉。看来暴雨将至啊!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轰鸣之时,我回过头,望着戚都督道:“我只作我自己!”

这句话其实才是我最真实的心声。前世,为了追寻自己的想法,为了坚持自己的追求,与实际上最亲密的人反目成仇。但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选择!

我不想活在别人的思想牢笼里,我要作的,只是自己。如果因此我要忤逆别人、违背别人的心思,那么只要我认为自己是对的,便无所畏惧,绝不反悔!

无论面对的是谁。

暴雨轰鸣着打在屋檐上、地面上。屋里长时间的安静。许久,戚都督低声道:“如果当年,我也像你一样坚持自我……”

说着,他摇了摇头,苦笑道:“人各有命,不可强求,多说无益啊!”

我回过身,重新坐下,笑道:“都督你立下不世之功,威镇寰宇,必然流芳百世,何憾之有?”

戚都督望着我,微微一笑道:“弱水三千,我却唯取那一瓢!唉,不提这个!启蓝,若你真的下定决心,只怕……”

不等他说完,我正色道:“天大地大,何处不是我家?都督放心,启蓝自有分寸!”

戚都督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道:“我怎么觉得,倒像是解放了你!”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却立即按捺住情绪。

说实话,听说张居正没有事,我心里大为安慰。而且,能够以我一人为代价,扫掉他前路上的主要敌人,我何乐而不为呢?

再加上,我对这腐败的官场早已毫无兴趣,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全离开,真的是打破囚笼出猛虎、顿开金锁走蛟龙!

所以我没忍住,让戚都督看出我实际上发自内心的开心!

闲话不说,我和戚都督又私下里商量了一会儿,研究了策略,雨恰好停了,我便告辞,带着几人直奔京师!

这一去,只怕就是我最后一次登临京师吧!路上,我心想。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既然我想要自己的生活,那就一定要放弃些什么。

就这样,我脑海里波涛汹涌,策马进了进了东门,直奔问海阁而去。

看看到了问海阁,却见门口围着很多人,我抬眼看时,似乎有官兵,也有看热闹的百姓。

只听见乔汉生的声音道:“说过了!我家老爷不在,你们要查案,便去辽东大营里查吧!”

却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既然孙启蓝孙大人不在,我们便先寻找物证吧!”

大门里顿时传来了更加剧烈的争吵!忽然,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是乔汉生!

我再顾不得在一遍看热闹,推开人群,快步走进问海阁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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