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市,18年11月底。
市中心最著名的五星级酒店,26楼,安静的楼道里,一个年轻的侍者左手托盘平举,托着装满冰块、3L容积的冰桶,脚步不疾不徐的前进着,他礼貌且十分职业的向周围来往的每一位客人问好,谦卑的躬身行礼,微微低着头,径直走向他此行目标——2666房间。

那是间总统套房,门口站着两个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保镖。其中一个抬手拦住了他,开始例行搜身,他表现出高度配合;另一个警惕的打量了他几眼,从冰桶里捻起一个冰块,看了看,闻了闻,又拿出一把小刀,刮下一层冰霜,放在口中舔了舔,等了几秒感觉不出问题,同时那名搜身的男子也确认安全,两人方才点头放行。

按下门铃,推开房门,里面震天的重金属音乐声几乎令人窒息,侍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左边的保镖。那保镖见状十分不悦,立刻偏过头,咬着牙恶狠狠的做了个快进去的威胁表情。侍者很无奈,只得点头,口中轻轻应了一声“哈依”,方才迈步进了房间。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圈男男女女,侍者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看,神情恭敬谦卑,但他知道这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正中间坐着的那名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子,他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小步走上前,跪坐下去,双手放下冰桶,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道:“ゆっくり使ってください(请慢用)”,行礼,起身,躬身小步退到门口,拉开房门,退出房间,向两位保镖行礼,转身走向楼层拐角,离开二人的视线。

到此时,侍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依然用不疾不徐的脚步,径直走到防火通道,打开门,进去,关上门,确认没有监控,便快速摘下绿帽子,脱掉一身难看的服务生服饰,露出里面一身质地贴身的轻休闲装。双手轻轻在脖颈下撕扯几下,竟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脸皮似的东西,露出一张干净、普通、人畜无害、却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脸庞!揉了揉,装进口袋,那些衣服帽子则卷成一个小团,装进兜里掏出的一个休闲航空手袋,此时,他已完全是一副旅行者的模样。快步下楼,两层,推开防火门走进楼道,步伐轻快。直走,左拐,用磁卡刷开2415房门,推门,进门,关门。

我叫孙启蓝,当然,也可以叫我铃木启蓝,华裔日籍。中文名字是父亲起的,他说我是木命,但五行缺木,所以起了这个名字,补了满满的木。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从胶东半岛老家偷渡来到东瀛,投靠一个据说是多年前的铁杆兄弟——铃木信二叔叔。

原因有些狗血——在老家,我们得罪了根本得罪不起的人,这也直接导致我们母子分离,直到今天。父亲到得日本时已经身受重伤,挺了三个月,殁了。时年五岁许、尚不足六岁的我吓得完全不会哭,只知道呆呆的坐着。直到铃木叔叔问我,想不想给父亲报仇?我不明白报仇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父亲临终前让我一切都听铃木叔叔安排,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的一生就此改变了。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之前所在的幼稚园,和铃木叔叔一起移居到横滨市郊的一个叫做“森源”的别墅式公寓。

那公寓屋子很大。大到足以装下我的整个童年。在这里,铃木叔叔教我学习语言,学习日语,也学习汉语、英语,他还教我文化、美术、历史,我也学习易容、化学、格斗、枪械,以及如何让人成为历史......

铃木叔叔告诉我,在这里学习,是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清洁工,专门清扫不必要存在的人——就像我父亲当年做的工作一样。

他说我现在不懂这件事的对错,以后也不必懂。对于目标和命令,只要执行、完成、汇报三个步骤。

很快,我就展现出据铃木叔叔说相当惊人的天赋——他说我做的很艺术。我不懂什么是艺术,我只是比较反感教学视频里那种面对面的鲜血淋漓,也不喜欢超远距离枪击的做法,我觉得那很粗野。我更喜欢用比较优雅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本来跟目标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搞得那么残忍不堪。

直到我19岁那年,铃木叔叔说我可以毕业了,作为生日礼物,他还递给我一份贴着我照片、横滨商科大学国际商务专业的本科毕业证。鬼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反正我靠着这小册子在一家本市的国际贸易公司找到了工作,负责外勤,终日辗转于东亚各国,几年下来居然做的很不错,前年时已经成了课长。同时,我也没落下本专业,不负铃木叔叔所望,最终成为了一名最一流的清洁工。

到今年我已经行将而立,这十多年,我为铃木叔叔清理了43个目标。我向来不问对错,就像我从来不留痕迹一样。铃木叔叔告诉我,谁不必存在,我就让他从户籍上消失。然后铃木叔叔给我一大笔钱,足够我潇洒很久的钱。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但也谈不上厌倦,因为我一直没有忘记为父亲报仇!还有……找到母亲……

铃木叔叔说过,等我三十岁时会和我谈这个问题。所以我在等,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早已决定了,等我为父报仇之后,就退出这一行,远离这些是非和血腥。

今天要清理的目标名叫前田健太郎,是本地的一个头面人物。一周前我接到任务,他得消失,我便开始准备。我查根底、跟踪、窃听……用了很多手段,发现了他的很多习惯可以被利用,唯独没有去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前田今年43岁,狠辣,谨慎,异常的谨慎。他的住处一天一变,身边跟着的人却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心腹。他入口的每样东西都有人专门检验,甚至有人专门试吃。看得出,他很惜命。

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嗜好,那就是——爱喝冷饮。无论春夏秋冬,他的饮品里永远要加冰。

四天前,我在监听他的保镖电话时得知,今天,他要在这家五星级酒店给情妇庆生。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2666房间......我昨天就来到这里,用旅行的名头定下一间房,就在他所在房间的下两层,24层。昨夜,我潜入2666,只做了一件事——把室内制冰机的电线剪断了四分之三。这样,制冰机还可以用,但却支撑不了太久,一会儿就会燃断仅存的线路。对无冰不欢的前田健太郎而言,在这冬日里唯一得到冰块的办法就是——求助酒店。

所以,就有了刚才的那些事。

冰块里是加了佐料的——学好化学很有用,不是么?骗过保镖也不算很难。所以,前田先生此时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也许还有别人一起。嗨,谁知道呢?对我来说这无所谓对错,一切都是宿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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