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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池扭头看去, 就见黎唐先生施展轻功, 脚尖点在岩石上, 几个跃步便落到山峰上, 小山峰顿时更挤了。

黎唐先生手执羽毛扇, 拱手和大家打招呼。他笑眯眯地对龙池说:“看来早上我说的话你是听进去了的嘛。”

三途道人扫了眼黎唐先生,喊了声:“龙池。”问:“即使我们能趁机灭了八门寨, 又能拿什么保证七重楼不会滞留在这里生出祸端?七重楼追着青铜船来, 如今青铜船已经闻风而逃, 七重楼的怒火又岂是好平的?”

龙池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嘀咕道:“那还得多死多少人。”

玉璇道长轻轻笑了笑,温柔地摸摸龙池那头随意披着的头发,说:“莫急, 再看看。”她说着, 视线从龙池的身上扫过, 嘴角不动声色地略微抽了抽。再好的衣服料子落到龙池这, 穿不过两天都会脏得没眼看。小姑娘倒是勤快, 他们师徒那小破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 屋子擦得一尘不染,她的衣服也是天天换洗, 可架不住她成天扑通进河里徒手捞浮尸。小姑娘家家的, 也不可能像那些粗鲁汉子赤膊下水。江水深, 普通的小舟一个浪花过来就得沉,能在江里行驶的船开起来费事费力,还真不如小姑娘扑通几下揪住尸体捞上岸轻便。

沿江两岸,即使没有水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死不少人,许多临近水湾江边都会有捞尸人。捞尸人常年和尸体打交道,横死者煞气重、怨气深,即使能成为捞尸人的都是命硬者,沾得多了,也都是满身尸臭晦气,比盗墓人更显眼,隔好几里地都能让人一眼看出。

龙池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花得让人看不清长相,但她身上沾的只有土和灰,最是干净不过。心里干净,眼里干净,身上没有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相处起来很舒服。

龙池蹲在地上,玉璇道长喜欢摸她的头,她就让玉璇道长摸。她一直怀疑玉璇道长在她小时候肯定养过她,不是让人送灵米和衣服的那种养,而是带在身边的那种。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以前,就有一个像玉璇道长这么轻柔的声音轻轻地摸着她的头,让她快快长大。

三途道长和二狗子一起侧目朝玉璇道长和龙池看去,那表情都很有些微妙。

二狗子以前养了条叫大黄的狗,也经常这么蹲着让他摸头。虽然小池子喜欢蹲在土坑里纯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可这会儿她俩这样子看起来确实像。

三途道长看到自家徒弟一脸惬意的模样,再看玉璇道长眉眼飞扬的好心情,只觉惨不忍睹。

那些小道士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玉璇道长和龙池身上瞟过。他们都知道玉璇道长每季都给龙池送吃送穿,龙池的待遇比观主都要好。不过玉璇道长的来头大,他们也只能干眼馋和羡慕。

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则神情凝重地打量着下方的战斗。以他的功力,这点阴雾不足以遮住他的视线,下方的情形尽收入眼底。他注意到山峰上的这些人,除了气定神闲的玉璇,以及这些实力不足的小辈一个个无所是事的模样外,所有人都是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八门寨方向,至于其中,有没有人是装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龙池蹲在那,舒服得直打呵欠,双手就又开始往地上刨。

玉璇道长见小姑娘又要当众冒充萝卜精,忍不住想笑,她抿嘴憋住笑,赶紧叫住她,说:“小池子,我渴了。”她说完,递出一角碎银递给龙池,说:“我这有茶叶,你去镇上的茶楼买些糕点,再去葫芦井打煮茶的水,剩下的银子留着零花。”

龙池没敢接,扭头看向师父,问:“师父,我去了?”

三途道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吩咐道:“顺便去八门坊逛逛。”

龙池应了声,接过银子便纵身跳下山峰,脚尖点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龙池因为脚程快,赶路的时候通常都是避开村民从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或者是树林里过去。她下山后,穿过一人高的玉米地,刚来到往镇子上去的主干道上,就见到好几十个人飞奔着从面前跑过,朝着八门寨方向去了。

这些人身后背着大砍刀,穿着黑色的短打服,虽然跑得极快,但步距和速度都非常均匀,前后距离保持一致,看起来非常整齐。

镇上是三天一集会,只要她没有活,她都去镇上逛。黎唐先生如果没有生意,就会摇着他的羽毛扇对着往来行人点评。能让黎唐先生点评的,都是走南闯北有些名头的人。她托黎唐先生的福,长了不少见识,但这么一伙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龙池去到镇上,先到茶楼买了糕点,用油纸包好,再提着糕点去八门坊逛。

八门坊是八门寨的地盘,坊间开有当铺、赌馆、妓院、酒楼、客栈、兵器铺、杂货铺等等,基本上除了村民们日常吃用的东西外,这里都能找到,往来的行商也多在这里进出货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被劫了船的人家打进八门坊。

管理八门坊的是八面龙王手下的一个总管,人称笑面佛。他胖胖圆圆的满身肥肉,嘻嘻哈哈的,特别像庙里供奉的大肚罗汉。他与罗汉不一样的是,罗汉手上拿的是佛珠,他手上的拿的是骷髅珠。婴儿拳头大的骷髅珠,足有八十一颗。

她听黎唐先生说,笑面佛手上的骷髅珠就是婴儿头骨炼成的。取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儿,婴儿的魂魄锁在骷髅里,成为鬼婴。那骷髅,则是它们的头骨,在秘法炼制的过程中,头骨不断缩小,直至缩成拳头大。

她以为八门寨发生这么大的事,笑面佛肯定回了八门寨,却没想到刚进入八门坊就遇到笑面佛。

笑面佛被人簇拥着从酒楼里走出来,见到她,笑呵呵地喊:“小池子,又来闲逛?”

龙池与笑面佛也是老交道了。八门寨的水匪在劫船时遇到反抗,也时常有伤亡,尸体顺流飘到尸滩子,被她捞起来。八门寨的人经常到她这来认领尸体。即使是作恶的水匪,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留着尸体还得找地方挖坑埋,索性让八门寨的人或者是他们的亲友领回去好生安葬。八门寨承她的情,与他们师徒定下约定,以八门寨下游处的界碑石为界,往上是八门寨的地界,往下是他们师徒的地界,八门寨不能来他们师徒的地界劫船,往来行船只要过了界碑石就安全了。

龙池应了声,“是呀。”她几步来到笑面佛的跟前,说:“八门寨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破船顺流飘下来,我又进不了八门寨,只好来这里看看。”

笑面佛笑呵呵地说:“你倒是直白。”

龙池说:“佛爷,向你打听……”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满脸好奇兼欲言又止的模样。

笑面佛依然笑呵呵,他抬指点了点龙池,说:“有什么好打听的。”他笑得更加和气,说:“这次少不得又得麻烦你了。这样,干成这笔买卖,我们歇一歇,也让你得得闲,怎么样?”

龙池笑得和笑面佛一样和善,心里却在想:“你们死了那么多人,总得休养和招兵买马补充人丁吧!”她说:“镇上来往的这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可我今天见着一伙人,好几十个,还是头一回见。”她还补充句:“往八门寨去的。”她仰起头,睨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笑面佛。

笑面佛似笑非笑地睇了眼龙池,用三分警告七分打趣的语气说:“好奇心太重可不好。”

龙池满脸诚恳,“万一他们也顺着江水飘下来,我总得知道我捞的是什么人吧。”她说话间,瞥见笑面佛身旁的手下的表情和眼神都有点微妙。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面觉得晦气,又一面想着哪天他们真走了背运成了水漂子,还能被她捞起来得以好好安葬。

笑面佛的脸上堆满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精光闪烁,面上依然和气,说:“该知道时,自然就知道了。”

龙池轻哧一声,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不就是请来的帮手,分一杯羹的呗。”她说:“他们的身手比你的手下强多了,也更加训练有素。能掺和进八门寨的买卖,敢劫七重楼,还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屈指可数。”她歪着头,一脸俏皮地打量着笑面佛,说:“您也知道,我喜欢好人做到底。”说完,挥挥小手,蹦蹦哒哒地往八门坊里面去。

笑面佛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喊声:“佛爷。”

他们对着尸滩子这小丫头片子一向是尽量客气。他们常年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保不齐哪天就没了。运气好的,死在船上,能让兄弟们带回去,运气不好的,折在水里,就得求到小丫头这来。尸体如果没飘起来,得请她去那满是游尸的尸沟子里找。方圆百里,没谁比她更熟悉那尸沟子,他们如果自己派人下去,十个下去九个难回。如果尸体飘在江面上,这小丫头顺手就给捞起来了。她姑奶奶心情好,找个阴凉地放着,扯块草席给盖上,再给洒上驱虫药,他们去认尸体时,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好好安葬。她要是心情不好,她能给你顺手超渡了,再把尸体扔太阳底下曝晒,等到人找过去时,那就是一堆长满蛆虫的烂肉。魂魄都没了,尸体烂成那样,即使被领回去,也只剩下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命。

以前有兄弟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乖乖听话,丫见势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说,人也是相当刁钻难缠。她那时候年龄小,个头小,但身手灵巧又跑得快,不好抓。她拿出把剑往人的下三路刺,好几个兄弟差点没了子孙根。她还跑到镇上满镇子嚷嚷,说八门寨的几十个老爷们欺负她一个小孩子,嚷得人尽皆知。八门寨做着这门营生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架不住丢人跌份啊。

笑面佛挥挥手,那手下会意,几步过去,在龙池身边咳嗽声,引着龙池去了角落。那手下低声说:“这事啊,不是我们佛爷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不能说。”

龙池轻哧一声,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那手下的声音更低,神神秘秘地说了句:“那伙人,即使是咱们大寨主也得客客气气的,不是你能打听的。”说完,不等龙池再问,一溜烟跑了。

龙池轻哼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三途道长说他背后的恶鬼印是有来历的,他不便出手替他解除封印,也不便收他为徒,只能教他点外门功夫防身,还告诉他,不管他身后背负的是修罗、是修鬼还是神佛,只要心术正,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的闲言碎雨不过的耳旁风,英雄不论出身,堂堂七尺男儿,当顶天立地。

他身负恶鬼,受村民们唾弃,他不自卑,也不怨恨他们。三途道长说,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寻常人,不是凡人,当明白作为凡俗村民对于他的态度皆来自于他们的无知和畏惧。

与常人不同,不必自卑,那代表着不平凡。

作为七尺男儿,不可有傲气,当有傲骨,当有容人之量,当有对弱者的悲悯之心,当有对恶者的无畏之心……

三途道长养过他,教过他,虽然从来没有收他为徒,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当他是师父。

王二狗仔仔细细地把三途道长的骨灰收殓装进骨灰坛,他担心有遗漏,害得三途师父的骨灰不全,连衣服都叠好装进了骨灰坛里。他仔细地盖好盖子,把骨灰坛交给龙池,说:“小池子,节哀。”顿了下,又说:“你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龙池是真的想哭。这么大一个村,就死得只剩下他和王二狗两个人。

但是,她哭不出来,也不觉得哭有什么用。

她站起身,抱起师父的骨灰坛,走了两步,对王二狗说:“多找些骨灰坛来,我们把村民们埋了。”

王二狗应了声:“好。”起身去操办,到镇上买香烛纸钱和骨灰坛等用品。

他见龙池还有心情操心村民们的后事,三途道长的大仇也没有报,知道龙池不会想不开。

龙池抱着骨灰坛往尸滩子走,想带着师父回家。

不管怎么样,师父死了,作为徒弟,总得给他设个灵堂送他一程。

她走出去不远,就见尸滩子方向阴气弥漫,煞气滚滚。大白天的,村子里一片艳阳高照,尸滩子却是阴云密布一片昏暗。

七重楼就停靠在尸滩子边,船上、船下、江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游尸鬼怪。

八门寨新死的水匪也混在尸怪堆里,成为它们的一员,正在清理河道。

河道被沉船堵了,堵住的不止是人的行船,还有这些鬼葬船里的鬼怪们的。

龙池把她师父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子上。这石台子在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旁边有口井,是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台子。

她放好骨灰,缓缓拔出身后背着的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尸滩子。

龙池的步子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格外有力。她每往前迈一步,身上的杀气便增进一分,剑上缭绕的剑气便更加凛冽一分。她的右手握紧剑柄,剑尖斜指地面,从剑尖透出的剑芒将隔着足有半尺远的距离,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不多时,她来到了尸滩子边。

她看见,她家的房子不见了,那里被夷为平地,家里的东西散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没有一件完好的,连锅都碎成了碎片,装五色米的坛子也碎在地上,大部分五色米都不见了,只剩下少量的乌黑残渣。

龙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真气在剧烈激荡,撑得她的心脏和胸膛都似要炸裂了。

她仰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挥剑便朝着尸滩子上那些扛着沉船木头的尸怪们杀了过去。

剑起头颅飞!

龙池挥着剑杀进尸怪堆里,那些指到清理河道命令的尸怪们完全没有防备,顿时像切瓜似的被龙池砍杀大片。

龙池一路杀着挡路的尸怪直奔七重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船!

它停泊在距离岸边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距离水面至少有五六丈高,青铜铸造的船身挂满了链子,链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浑身布满青绿色鳞甲的尸怪。这些尸怪,每一只都不比西崖的青铜棺上挂的尸怪差。它们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纷纷扑嗵跳下水,飞快地朝着岸上游来,待上了岸后,四肢着地,跑得如同飞猿,朝着杀向七重楼的龙池扑了过去。

它们锋利的爪子与龙池手里的剑碰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声响。

龙池高声喝道:“一剑寒川破秋水!”剑意似化作森冷的寒霜铺洒开,那挽起的剑花又如一柄柄锋利的冰刀削向那些尸怪。

她的剑术极为精妙,几乎是贴着尸怪的爪子擦过去,精准地刺进它们喉咽下方的鬼门处。

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带出一片鬼雾阴气,伴随着浓浓的腥臭味,尸怪瞬间无力地倒在地上,迅速地干瘪下去。

龙池出剑极快。她习剑十六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挥洒剑意,杀得毫无顾忌。她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些扑过来的尸怪,哪怕它们像重重浪潮般把她裹卷在里面,她亦无畏无惧。

一道翩然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她站在船舷边,托着下巴饶有味道地打量着江滩上与尸怪搏杀在一起的身影。

这剑法路数,与昨晚与她交手的那位剑修出自同源。瞧这年龄和剑术火候,当是他的徒弟。

缜隐莞尔一笑,出声喊道:“小丫头,你是给你师父报仇来了吗?”慵懒的身姿,妖娆的模样,端的是妩媚多姿。

龙池没理她,继续杀着尸怪,努力地朝着七重楼靠近。

缜隐的笑意更深,悠然地说道:“哎,我说小丫头,伤心归伤心,谁死了师父都伤心,可你伤心你师父也不会复活。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就修出了剑气,出手间还带着几分剑意,一身真气也很是不弱,哎,我瞧瞧,你手腕上那镯子是件法宝吧,品阶还不低,啧,隔太远,看不清楚……哎,老了,老了,眼力不好使了……”

“哎,总之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何必想不开呢。”

“你师父都死了,你想不开他也不会复活,不如留得青山在,将来再砍柴烧啊……”

“就你这小身板小模样,你要是冲上船来,你说我是收你好还是不收你好。”

龙池怒喝道:“你闭嘴!”

缜隐说:“你师父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委屈呢!他非得跑去填阵眼,把自己搭进去。他不填阵眼,我进村占了那口井,他出村离去留得命在,皆大欢喜。”

“哎,说起来我就烦这些自诩正道的男人,简直脑子有病。女人稍微好一点,我喜欢女人,小丫头,你喜欢女人吗?”

龙池被这叨比叨的大鬼念得烦死了。这一分心,就被尸怪挠了一下。

好在她有真气护身,没受伤。

缜隐又用力地“啧”了声,说:“看看看,我就说是法宝,尸怪都挠不破这防御。哎,你师父挺宝贝你的呀,就他那穷酸相,居然能拿得出这样的宝贝给你护身,那是不是你爹呀?我看你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两父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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