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朗无话可说。
宁母对他气得很, 还追着他骂:“书也念不好, 连早起都做不到,以后阿暖怎么指望你, 我生你还不如生根棒槌,棒槌还能帮阿暖打人呢!”

宁朗满脸绝望, 只觉得宁母的脾气越来越差,哪里还有半点从前温柔如水的模样?如今倒是凶巴巴的, 还只对他凶, 对待阿暖倒是比从前更加温柔了!更气人的是, 妹妹还躲在娘亲身后笑, 连他的眼神暗示都没有接收到,更别提帮他说什么好话了。

等两人一走, 宁母便忙活了开来。

她将所有账本都拿了出来, 又将自己铺子里的管事都叫了过来, 一一和他们对账。

宁母闹得动静很大, 连着二房三房都忍不住朝这边窥探。可宁母一概不理, 但凡有过来打听的, 都让丫鬟赶了回去。

她让宁暖给她打下手, 心中也存着让宁暖早些接触这些事务的念头,省得又像是上辈子那样,她出了什么意外, 阿暖却连她手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越是重新对账, 对自己手中的东西越清楚, 宁母便越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

她爹给她准备那么多的嫁妆, 就是为了让宁府不看轻自己,她的嫁妆是妯娌之中最厚的,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底气最足的,可最后偏偏却落到了那步境地。

她上辈子真是被自己蠢死的!

宁母越是盘算,越是回忆,就越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

她越算越窝火,连着那些管事的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丫鬟们进进出出更是放轻了脚步,生怕会触霉头。到后来,反倒是宁母先回过神来,见宁暖看账本看得专注,特地拿了一个小铺子的账本交给她,让她回屋子里好好看。

“娘,我在这儿陪着您。”

宁母和颜悦色地道:“阿暖,去你屋子里,娘怕娘发火吓着你。”

宁暖:“……”

宁暖只好不再说什么,带着香桃回了自己屋中。

一合上门,香桃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道:“夫人那样子真是太可怕了,奴婢从未见过夫人这幅样子呢。”

“有什么不好的?”宁暖将账本摊开,仔细看了起来,随口应道:“我倒是觉得娘现在这样挺好的,她一凶,也没有什么人敢欺负她了。”

“是呢,是这个样子。”香桃又高兴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小姐,您是没看到昨日二小姐的脸色,奴婢和其他人将二小姐梳妆台上的首饰都拿了回来,二小姐的脸啊,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奴婢平时还想着,夫人总是这样好脾气,会被二夫人她们欺负,现在好了,夫人变得这么凶,以后不管是二夫人三夫人,还是二小姐三小姐,都不敢欺负咱们了。”

宁暖随口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账簿翻过一页。

往常宁母怜惜她,再加上宁母也接触不到宁家的事务,所以也从来没有让她接触过这些事情,而宁暖院子里的一切事务也都是宁母来打理,宁母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宁暖还是头一回接触账务。

她平日里看得最多的是宁父书房里的书,练着的是琴棋书画,宁母满心满眼想要她嫁一户好人家,因此也将她培养成了大家闺秀。若是提笔作画,宁暖还能擅长,拨算盘什么的,反倒是一头雾水了。

初看账本,她看得十分缓慢,遇到了什么不懂的,也瞅着宁母喝水的间隙过去问,一天下来,不但宁母那边对账的进度过去了大半,连宁暖的学习进度也飞升了不少。

等到暮色西垂,宁朗和宁彦亭也回家了。

宁朗整个人都蔫蔫的,他不敢违背宁母的话,又有书童盯着,一整天都乖乖坐在学堂里,连夫子都觉得稀奇不已,一整天下来,多看了他许多眼不说,还故意挑他来回答问题。不用说,宁朗也回答不出什么,自然又被夫子训斥一顿,惹得其他学生纷纷偷笑。

就连宁彦亭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一回到家中,他先是去宁母那儿看了一眼,见宁母忙碌着对账,又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在门口徘徊着,倒是过来请教宁母问题的宁暖先发现了他。

“爹,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宁暖好奇地道:“你是来找娘的吗?娘在里面呢,你为什么不进去?”

宁父心中讪讪。

他把手背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说,他是过来讨零花钱花的。

宁父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宁暖手中的账本上,顿时面色一正,严肃地说:“阿暖,你抱着这个做什么?”

“娘让我学一学如何管账。”提及这个,宁暖也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来:“娘说了,女儿也到了年纪,以后若是出嫁了,也要管好家中事务,所以让女儿现在跟着学一学。”

提及出嫁,宁彦亭不免又想到了今天打听到的事情。

昨夜,妻子对他说了那一番话,他心情沉重,整夜睡不着,今天一出门,便立刻差人去打听。他原先还抱着侥幸的念头,猜想是不是妻子误会了什么,可打听的人回来一说,他才知道妻子说的都是真的。

阿暖的名声,是真的不好。

大户人家最是注重名声,阿暖的名声已经变成了这样,以后又怎么说个好人家?

看着眼前娇羞的女儿,宁彦亭心中又酸涩了起来,也不敢再提起要银子的事情。

“爹?”见他发呆的时间有些久了,宁暖不由得叫了他一声:“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宁彦亭狼狈转身:“你和你娘好好学,我……我去看看朗儿。”

他说完,脚步不停,慌慌张张地走了。

宁暖看了他的背影片刻,这才抬脚进了屋子里。

“娘,刚才爹来了。”

“我知道。”宁母停下动作,让小丫鬟给她捏捏酸麻的手臂:“你爹肯定是来跟我要钱的,还好阿暖你聪明,先把他给支走了,要是他进来,我先骂他一通。”

宁暖不由得失笑:“我看爹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能是哪个意思?”宁母哼道:“他那人耳根子软,出手又大方,有谁不喜欢?今天出门时,他一文铜钱也没有带,想来今天也不好过,这不是一回来就过来找我了?”

宁暖走到她身边,将账本放下,又好奇道:“爹平日里公事繁忙,也不会和其他大人出去喝酒,这花销也大?”

宁母拿起另一本账本,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看,你爹的开销,我全都记了下来,你看了就知道了。”

宁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账本,一时间愣住,连账本都忘了翻开。

“你放心,我也就记了你爹的,你和朗儿的,平日里开销也不大,朗儿虽然喜欢玩,可真论起花销来,还不如你爹多。”

听宁母这么说,宁暖的好奇心立刻提了起来,她伸手翻开了账本,从第一笔慢慢开始记了起来。

宁母也不是从入门起就开始记账,只是后来看宁父开销越来越大,心有不甘,又不敢提起,才选择用账本的方式记了下来。

账本已经泛黄,第一笔更是在许多年以前。宁母将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与其说是宁父的账本,倒不如说是大房为二房三房承担的开支,连她给宁晴买首饰的开销都记在了这本账本上。宁暖学了一天,已经能活学活用,很快便挑出宁父单独开支的部分看了起来。

宁父的每一笔开支用途都记得清楚,大多数都是为两位弟弟承担了开销,或者是给侄子侄女买了小玩意。宁彦亭公事繁忙,可他的两个弟弟就不一样了,两人官职低,平日里也喜欢和朋友喝酒玩闹,可他们俸禄和月例哪里承担的起?家中的夫人又不是宁母这样的财娃娃,因此每回都是差人去喊宁彦亭付钱。宁彦亭最是宠爱两位弟弟不过,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相比起来,宁朗今天买只鹩哥,明天买只簪子,已经算是十分节俭了。

宁暖越看越是心惊,到后连,更是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惊讶。

宁母的语气却是淡淡的:“你爹一向如此,你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

宁暖的确不是头一回知道,可她却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两位叔叔比她知道的还要过分。账本上,宁父的支出都是大笔大笔的,却鲜少有花在自己的身上的。

她合上账本,语气坚定地道:“娘,你说得对,一切就听你的。”

反正银子到了爹爹的手中,最后也是造福其他人,总归爹爹的生活质量不会下降,哪怕是让爹爹过得窘迫一些,也不能让其他人占了便宜!

书房之中。

宁彦亭坐在椅子上,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便有人推开书房大门,打断了他的思考。

宁彦亭抬起头来,就见自己的弟弟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大哥!”宁彦海愤怒地道:“你今日怎么没有来酒楼给我付账?我特地带了朋友去,说好是请客的,我叫了小厮去喊你,可你却没有来,我在我朋友面前丢了一个大脸。”

宁彦亭一慌,连忙安抚道:“三弟,你别急,你好好说。”

“大哥,难道是你没见到人不成?我下午在酒楼里等了一个时辰,怎么都没有等到你人影。”

宁彦亭皱眉:“我下午忙着公事,不是和他说过了?”

是说过了呀!

可从前,他差了人过去,宁彦亭就算是抽不出身来,也会让小厮将酒钱带过来,因此他每次派小厮去的时候,都是记好了酒钱数目的。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不但人没来,他的小厮也是空着手回来,半两银钱都没带回来。

还带了一句话,说什么不方便,让他自己先把酒钱付了!

宁彦海在酒楼里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宁彦亭过来,偏偏他说了请客,因此也只能肉痛地掏出自己的私房,把酒钱垫付了。要知道,因为想着是宁彦亭来付钱,他点菜的时候可没有吝啬的,什么好酒好菜都叫了上来,最后掏出的可是一笔巨款。

他不想宁彦亭,有个会生财的夫人,平日里只有公中发的份例和自己的俸禄,他夫人是个斤斤计较的,平日里也舍不得给他零花,那一笔私房,也是他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如今一口气花了出去,别提他多肉痛了。

宁彦海气冲冲地道:“我兜里没银子,就算是你不来,好歹让小厮带着酒钱过来,大哥,因着你,我今日可是被我的朋友们嘲笑了一番,丢人丢大发了!”

宁彦亭心中顿时愧疚不已。

“是我的错,只是今日出门时,我身上也没有带银子,没法帮你付了。”

宁彦海眼珠子一转,像是被安抚了,面上也没有原先那么愤怒。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追究了。”他说:“那酒钱我先垫上了,只是那笔银子,我原先是要用来买漱石先生的画作,如今银子没了,这漱石先生的画,怕是也……”

他故作迟疑地停了下来,犹豫地朝着宁彦亭看了过去。

宁彦亭心中愧疚泛滥,目光触及到弟弟眼中的祈求,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点头应了下来:“我给你买,明日我就派人给你买来。”

宁彦海这才满意。

他又说:“不麻烦大哥了,弟弟迫不及待地想要观摩一番漱石先生的画作,不如大哥将银子给我,我自己亲自去买了,既省时省力,也省得大哥跑一趟。”

宁彦亭又连连点头:“行,就依着你说的办。”

他说着,便要掏钱,可手伸进了袖子里,摸了个空,这才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别说漱石先生的画作了,就算是一张纸也买不起。

宁彦亭顿感尴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等明日……明日一早,我就把银子送过去。”

宁彦海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他好好记着,这才走了。

他一离开,宁彦亭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去找宁母。

等他将自己的诉求说了,宁母一挑算珠,算珠与算盘框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她眼也不抬,直接回绝:“不给。”

宁父登时傻眼。

“是啊,安王说了,他抢走了你的草编麻雀,就补偿你一个玉的。我瞧着,这玉的可比草编的值钱多了,不愧是王爷,这出手可真大方啊。”宁朗感叹。

宁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攥着白玉小鸟踌躇许久,才试探地问道:“哥,你与安王,也是头一回认识吧?”

“这已经不算是头一回了。”宁朗郑重地道:“我与安王在街上见过了一回,又在书院见过了一回,这次我去安王府中,已经是第三回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可以说是至交了。”

宁暖:“……”

宁暖大为震惊他。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精致玉鸟,不禁在心中想:安王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也和她兄长一般不着调?

这天底下,她也就见过宁朗这样一个厚脸皮自来熟的人,原本以为自己兄长这样已是罕见,没成想竟然会有一个王爷和宁朗志趣相投,才第三回见面,就已经好到能赠礼了。

宁暖将那白玉小鸟收好,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摆了起来。她盯着玉鸟看了半晌,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那安王该不会也是个傻的吧?

……

宁暖的屋子里多了一个摆件,本来也不起眼,可宁母从她书架上拿书的时候,正巧一眼就看到了。

“咦?阿暖,你这架子上什么时候忽然多了这个。”宁母戳了戳白玉小鸟的脸蛋,道:“瞧着怪精致的,上回我来的时候,好似还不曾他见到过。”

“是哥哥送来的。”宁暖正在写字,笔尖顿了顿,在宣纸上晕染开一个墨点。她定了定神,道:“哥哥说,在街上看到了,觉得我会喜欢,便特地买来送予我。”

“他倒是一直惦记着你。”宁母笑道:“这玉还是上好的和田玉,价值不菲,想来你哥哥又是找你爹要钱去了。”

“爹最近如何了?”

“你爹啊,他现在整天琢磨着该如何生钱呢。今儿早上还问我,他手头里的庄子铺子还有多少收益,我和他说,他手里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他还吃了一惊,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宁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将她刚写好的一幅字举起来仔细观赏,又夸了她一番,才又继续道:“你爹也不想想,虽然老太爷给他留了不少东西,可他那两个兄弟和老夫人也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这些年下来,若不是我当初机警,老太爷那些东西,早就已经被老夫人和那兄弟俩瓜分干净了。”

“娘?您这么说,难道是爹手里还有东西不成?”

“有当然是有的,当初我入门时,老太爷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他将手中的东西分给了老夫人和他们兄弟三人,其中你爹拿的最多。那时候,你爹和我的感情还算好,他还分给了我一些,让我帮他保管着。那些铺子庄子的效益不错,这些年下来,也算是攒了不少了。”

“那爹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这些年也不会任由两个弟弟从他手中扒拉东西。”宁母嗤笑:“你爹那个人,与其说是心大,不如说他缺心眼,连自己口袋里多少东西都顾不住,还净把烂摊子往自己身上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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