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彦亭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待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脸色凝重的很,一踏进院门,便急匆匆来寻宁母。
宁母正在和宁暖说着话,一看见他出现,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将娘气出病来。”宁彦亭脸色有些不好看,可对着宁母,也没有说出重话:“所有事情我都听娘说了,你的确做得不对。”

宁母冷笑:“我哪里不对了?”

“你身为长辈,去宁晴那儿闹什么?那些东西,你既然都给宁晴了,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如今你大闹了一通,那些下人们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宁晴。”宁彦亭叹了一口气,又说:“你平时不是这样的,怎么今天忽然变了性子。”

听完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宁彦亭也很是意外。

他的夫人从进门之后起,就从来没有红过脸,后来在老夫人的教导下,更是端庄守礼,孝顺婆婆,爱护弟弟,平日里也十分宠爱侄子侄女们。他自己最孝顺母亲,也最关爱两个弟弟,看到夫人和自己同一条心,更是满意不已。

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他的夫人忽然性情大变?

宁彦亭在桌前坐下,打算和她好好说说。

他看了宁暖一眼,道:“阿暖,你先回去,我和你娘有话要说。”

“没事的,爹爹,让我听着吧。”宁暖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

宁彦亭微怔,见女儿坚持,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正好,你在这儿,你也听一听。”

“听什么?”宁母冷着脸道:“难道又要听你教训,要让阿暖忍一忍,让一让他们不成?”

宁彦亭点头:“本该如此。”

“胡说八道!”

“你!”宁彦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似第一天认识她一般,“云兰,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你让人欺负到头上也没发现,难道还不准我做点什么?从进了你宁家大门起,我就听你的话,一直忍着、让着,可我忍了那么多年,让了那么多年,日子过得越来越差,你在外面倒是风光呀,谁不知道你宁彦亭在家是个大孝子,兄友弟恭,可我们呢?”宁母反问他:“我和阿暖一直听你的话,可你知道外人是如何议论阿暖的吗?”

宁彦亭下意识地应道:“如何议论?”

“她们说阿暖苛待妹妹,虐待下人,样貌丑陋,心思歹毒,你且去外面打听,那些议论阿暖的,可没有一句好话。你是阿暖的爹,你说说,阿暖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宁彦亭立即反驳:“阿暖岂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她从小就聪明,一点就通,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哪个不喜欢她?和两个妹妹也一样要好,反倒是朗儿,远不及她半分。”

宁母深吸了一口气,说:“是啊,阿暖这般好,在你眼里,还不如你那两个侄女好吧。”

宁彦亭皱眉:“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外人为何会这样看待阿暖?那都是宁晴和宁昕两人在外面败坏阿暖的名声!”

宁彦亭一怔。

他本能的不愿意相信宁母说的话,偏偏宁母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之中不带半分犹豫。宁彦亭朝宁暖看了过去,却见宁暖眼神一黯,受伤的低下了头。

这竟是真的?!

他本能的想要反驳,可他对女儿的性情也十分了解,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谎话来。

尽管平时再怎么尊敬老夫人,再怎么爱护弟弟,可阿暖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宝贝女儿,骤然得知女儿名声被毁,宁彦亭眼前一黑,好险扶住了桌边,才没有倒下去。

他张了张口,想要为侄女辩解,可对着女儿黯然的模样,却也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

他干巴巴地道:“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误会?”

“若是你不信,去外面打听打听。”宁母顿了顿,看着他这幅模样,又放柔了语气,对他道:“我平时是如何对宁晴宁昕的,你也都看在眼里,她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阿暖也是如此,往常有什么新的料子、脂粉、首饰,哪个不是让她们姐妹俩先挑?你说说,我和阿暖,平日里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宁彦亭摇了摇头。

“我自问对她们已经仁至义尽,比她们亲娘还要大方,你只知道我从宁晴那抢走了首饰,可你知不知道,这些首饰,都是我给她买的。”宁母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了然,走进里屋,拿出了一个大包袱出来。

那大包袱往桌上一放,绳结一解,被烛火一照,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了宁彦亭的眼。

各色宝石首饰散了开来,几乎将桌上堆满,粗粗一看,也知道这价值不菲。

宁母酸涩道:“你看看,这些全都是我给她买的。”

宁彦亭怔住。

“我听你的话,一直好好对待她们。”宁母拿起一支凤蝶金钗:“光这支金钗,当初就花了我三十两银子,她们一个月的月例才多少?这些首饰,哪样不是价值不菲?我自认为已经不亏待她们,她们得了好处,却又在背后污蔑阿暖的名声,你让我如何气得过?”

宁彦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光一支金钗就要三十两,这桌上的首饰,可件件不比那支金钗差,比之更华丽的还有不少。一整桌子的首饰啊,若是换成银子,这又得多少钱?

饶是宁彦亭平时对两位弟弟再大方,粗粗一想这些首饰背后的银子,也忍不住捂胸心痛。

宁母的声音又响起:“阿暖素来体谅我,她这般年纪了,首饰是那姐妹俩挑剩下的,剩下的就是朗儿用自己月例给他买的,你平日里何曾见过她头上戴过什么贵重首饰?阿暖是宁府长女,可连那两丫头身边的丫鬟都比她要风光。”

宁彦亭顺着宁母的话看去。

宁暖低着头,他也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估摸着也是伤心无比。宁彦亭心中一痛,又细细打量她的头顶,乌黑的发上只插了两根款式简单的簪子,他又回忆了一番,宁暖长得好看,一张脸便能夺去所有人注意力,平时没有注意,可现在回想起来,倒的确没有见女儿戴过什么贵重的首饰。

他垂眸,看着桌上这一堆珠光宝气,竟是失了声。

他不禁在心中想:难不成真的是他错了?

……

宁彦亭离开时,还浑浑噩噩的,等他回过神来以后,就已经到了宁朗的屋前。

见宁朗屋子里的灯亮着,有一道人影坐在桌面,似乎是在认真读书的样子,他心中好奇,不由得敲了敲门。

“谁呀?进来。”

宁彦亭推门进去,果真见到宁朗坐在桌前,拿着一本书在看。

他顿时稀奇:“你今日也改了性不成?平日里我常听说你逃课,今天倒好,反倒还会主动拿起书来看了,若是让你的夫子知道了,定会高兴不已。”

“爹,你可别说风凉话了。”宁朗苦着脸将书放下:“今天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对我要求严格了起来,从老夫人那回来后开始,就逼着我用功读书,还说什么,说我要是不好好上进,往后阿暖受了欺负,都没有人能护着她。”

宁彦亭微怔。

他掩饰性地用手挡住嘴巴咳了一声,严肃道:“你娘也是为你好。”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宁朗小声嘟囔了一句,余光瞟见外面的丫鬟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看,那是宁母派来监视他的,他顿时心中一慌,又立刻将书拿了起来:“爹,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快点走吧,别碍着我看书,娘说了,我今天要是不将这篇文章背下来,明日就要克扣我的伙食了。”

宁彦亭哑然。

儿子难得上进,他自然也不打扰,转身欲要离开,又忽地被宁朗叫住。

“等等,爹,爹啊。”宁朗笑嘻嘻地凑到了他面前,朝着他摊开了手掌:“爹,给我点钱呗。”

宁彦亭皱眉:“你的月例呢?”

宁朗毫不在意地道:“月例才十两银子,我买了一只鹩哥就花完了。爹,我又给阿暖看中了一根簪子,是红宝石的,戴在阿暖头上一定可好看了,要五两银子,你给我钱,我去给阿暖买。”

宁彦亭张口就要怒斥,可又忽地想起那支三十两的凤蝶金钗,快要脱口而出的怒斥也一下之卡在了喉咙里。

宁晴戴的是三十两的首饰,他的阿暖只能戴五两银子的?

不知怎么的,宁彦亭心中很是不舒服。

斥责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他的手伸进袖子里,却掏了个空。

宁彦亭这才想起来,三弟今天看中了一把古扇,但是口袋里没钱,他身上的银子全都用来给三弟付扇子钱了。

对上宁朗眼巴巴的眼神,他尴尬地伸出了手,咳了一声,正色道:“你缺银子了,就去找你娘要。”

“我找过了,可娘不给我。”宁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娘说了,以后除了月例之外,一分钱也不会给我。”

宁彦亭:“……”

“爹,爹,我只要五两,我给阿暖买根簪子就好了。”宁朗想了想,又说:“哦,我还要给阿暖买料子做衣裳呢。”

“做衣裳?府中给的料子还不够?”

“府中给的料子可不适合阿暖,那颜色又老又丑,阿暖才十六,你瞧晴妹和昕妹,每天打扮的多好看呀,阿暖分不到好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给她补上了。”宁朗理直气壮的道。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又在宁父心中插了一刀。

宁彦亭在心中想:阿暖分不到好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仔细回想,阿暖平时不但首饰戴得没两位妹妹的华丽,连衣裳似乎也简单的很。

阿暖是宁府长女,难道当真过的不好?

宁彦亭心中更是酸涩。

宁朗又喊了他一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爹,你倒是说话啊。这银子给不给,你倒是给我个准话,那簪子可不等人,要是我去的晚了,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

宁彦亭:“……”

可是他口袋里也没有银子能给的。

宁彦亭又咳了一声,严肃地道:“我看你娘说的很有道理,就按着你娘说的办。”

宁朗登时傻眼:“那阿暖的簪子怎么办?”

“这事你不用管,我自然会给阿暖买。”他在心中琢磨,这不但要买的好看,还要买的贵,一定要将那支凤蝶金钗给压过去!

不等宁朗在身后叫,宁彦亭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这买簪子之前……他得先去和夫人要点银子。

……

宁母房中。

让丫鬟将那装满了首饰的包袱拿走,宁母拿着一把算盘拨了拨,看着最后的数字,也不大满意。

“将这些首饰卖了,也收不回原来花出去。这些银子我要是没给她买首饰,拿去做什么不好,到现在也不止这么一点了。”

宁暖的心思还惦记在宁父身上。

“娘,这样和爹说,真的好吗?”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什么,你的首饰的确都是那俩姐妹挑剩下的,要么就是朗儿给你买的。”只是她平时给宁晴宁昕买什么,也喜欢给阿暖买一份,只是阿暖不喜欢太华丽的首饰,因此也没有戴出来,可首饰盒里却是满当当的。

宁母冷笑道:“你别以为你爹这么容易就会被说动了,他现在心中觉得对不起你,等二房三房那些人给他说几句贴心话,他就又乐得找不着北,转头将你忘到了天边去。”

这样的事情,宁母上辈子见得多了。

可宁彦亭掏心掏肺地对宁家这些人好,一出了什么事情,这些人转头就将他推了出去,哪里对他有半点感情?

宁家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有着好处时,他们就巴巴地凑上来,等榨干你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以后,转头又毫不犹豫的放弃。

亏宁彦亭也是宁家人,却没有遗传到半分宁家人的冷血无情,好似全家的心软都到了他身上。

宁母噼里啪啦拨动算珠,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她虽然懦弱,可到底也没蠢得太离谱,她的所有嫁妆都还捏在自己的手里,那些铺子庄子每年也源源不断地给她送来效益,若非如此,二房三房的人也不会整天惦记着她手里的钱。可惜她上辈子去的突然,什么都没交代,也不知道手里那些东西又便宜了谁,阿暖离得远,也不知道赶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将属于她的东西抢回去。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重来了一回,这辈子不但要好好护住阿暖,属于她的东西,也会牢牢捏在手中,不会再让那些人占到她半分便宜。

首先……就得从断了那父子俩的零花开始。

宁朗暂且不说,就连宁彦亭,往常的花销也都是从她口袋里掏的,就他那一点俸禄,还不够给两个弟弟扒拉的。

宁彦亭口袋里没了银子,没办法再供养两个弟弟,那两人得不到好处,想也知道不会给宁彦亭什么好脸色。到时候,再让她这蠢相公看看两个弟弟究竟是什么货色。

宁母拨动着算盘,心情畅快无比。

宁暖坐在一旁,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也不禁弯了弯唇角。

虽说她也不知道为何娘亲忽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可这变化总归是好的,若是一场噩梦能让人变化这么大,她反倒是希望,让爹爹和兄长也做同一场噩梦。

若是连爹爹和兄长都“醒”了,那日子才算是要过得好了。

与此同时,屋中念书的宁朗和在门口徘徊的宁彦亭齐齐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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