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三日,江面上飘落下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不算大,白绒绒的雪花犹如柳絮漫天飞舞,又似飞蛾般没入江水里在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在甲板上欣赏了一会儿雪景,又纷纷回到温暖的船舱里。

几天下来,五个孩子之间逐渐熟悉起来,彼此相处远比大人们融洽。

苗雨声和林抱春摆开擂台,落子如飞津津有味地下棋对弈。林抱秋跪坐在棋盘边,双手支颐看得饶有兴致。每逢哥哥下出好棋,便开心地一笑。

小罐子不会下围棋,满太保便教她玩五子棋。小罐子总是输,一气之下跑去找陆叶搬救兵。

陆叶独自一人躲在二楼的客舱里看书,这几日他静心参悟,感觉距离突破“养生主”越来越近,或许只差一个契机。

小罐子不由分说把陆叶拖到楼下,却见满太保已和陈法虎下起了五子棋。陈法虎棋力自不待言,满太保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走得有模有样,不落下风。

小罐子嘟着嘴站在旁边,陆叶摸摸她的脑袋,微微一笑道:“小满精于算计,每一步都能料敌机先,你输得不冤。换作我上,多半也不是对手。”

满太保笑嘻嘻道:“多谢陆公子夸赞,要不待会儿我们来两盘?”

陈法虎摇头道:“你以为陆公子是在夸你么?他是在指点你。你行棋时候过于迷恋算计,处处想揣度对手的用心,看似高明实则不然。真正的国手,固然有走一步看十步之说,但都以我为主,绝不会跟从对手的思路和节奏。真正的强大,在于从心所欲而令对手无计可施。”

满太保露出用心思索的神情,仔细琢磨陈法虎话中蕴藏的深意。

傅柔嘉不以为然道:“陈师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看把小满绕糊涂了吧?小孩子嘛,讲那么高深的道理没用,只要明白一句话,所谓的强者,就是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陈法虎苦笑道:“这话是傅师妹你的风格,比我通透。”

说话间,他已经抢到了先机,随意落子处处杀机,逼得满太保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完全失去了自己的节奏和章法,只好投子认输。

小罐子见满太保输了,幸灾乐祸地鼓起掌来,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满太保也不生气,朝小罐子做了个鬼脸道:“输给法虎叔,虽败犹荣。换成你嘛,再来一百盘结果都一样。这就叫满太保出马百战百胜,小罐子输棋哇哇大哭……”

“谁哭啦!”小罐子跺脚恼道:“有本事你和我陆哥哥来一盘!”

满太保瞅了眼陆叶,嘿嘿笑道:“陆大哥,要不请你指点一二?”

陆叶不语,刚才观战,满太保的棋力不错,但若自己和他对战,未免有些欺负人。

陆博是当世超一流的国手,陆叶自幼就浸淫黑白之道。大约十岁的时候,父子两人对弈,陆博就只让三子。又过两年,陆博让一子都嫌吃力,渐渐改为分先。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五子棋的变化远较围棋少,陆叶尽管下的不多,但用来对付满太保那就是杀鸡用牛刀。

他打定主意点点头道:“咱们就接着这盘继续下,你用白棋,黑棋给我。”

满太保一愣,盘面上黑棋早已溃不成军,白棋最多再有七步就能形成必杀之局,这位陆大哥果真有妙手回春之能?

陆叶看着满腹疑窦的满太保,笑笑道:“我这人比较懒,不想从头来过,有现成的最好。”

他拿起一颗黑子,“啪”地脆响落到棋盘上。

满太保不敢怠慢,盘算片刻小心翼翼投下一颗白子。

陆叶“啪”地又落了颗黑子,三个回合一过,满太保愕然发现情势不对,自己在中盘时留下的几处眠三本以为已经成了废棋,可陆叶轻描淡写的三步棋一走,竟然隐隐活了过来,非但绝处逢生而且开始转守为攻!

他盯着棋盘绞尽脑汁好半晌,咬牙落下一记冲四狠手。

两人你来我往,进入到瞬息万变的残局绞杀。棋盘上的白地越来越少,陆叶落子越来越快,满太保额头上已不觉渗出汗来。

那边苗雨声和林抱春的棋局结束,双双凑过来看热闹。

小罐子、林抱秋像对姐妹花挤在一块儿,陈法虎站在她们的身后,傅柔嘉手抱杯盏坐在一边观棋不语。

二十余个回合过后,盘面上的局势已彻底逆转,陆叶的黑棋遍地开花,将白棋冲得七零八落,越堵越漏千疮百孔。

满太保丢下抓在手里的一堆白子,垂头丧气地问陆叶:“你是怎么办到的?”

陆叶道:“骗。”

满太保讶异道:“骗?”

“骗你跟着我的棋路走。最先七步是我最危险的时候,你至少有三次赢我的机会。所以我就要设法让你形成误判,放弃自己的优势随我起舞。这不太容易,好在侥幸做到。”

陆叶解释道:“假如刚才对手是小罐子,或许我已经输了。有时候,计算太深反不如光明磊落,料敌机先不如单刀直入。当然,如果棋力够强,兴许是另一番光景。”

几个孩子闻言低头沉思,唯独小罐子笑道:“满太保,你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满太保譬如醍醐灌顶,晓得陈法虎和陆叶这是借用棋理教给自己修行之道,他跪地向两人施礼道:“谢谢真人,谢谢陆大哥!”

小罐子不满道:“还有我呢,我输给你那么多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众人皆笑了起来,林抱春禁不住打趣道:“果然,输棋是件很辛苦的事啊。”

这时候忽听船舱外响起陈斗鱼的声音道:“陈师兄,傅师姐,你们来一下。”

陈法虎和傅柔嘉对视一眼,双双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就看到陈斗鱼正站在船头,旁边还有船老大和两名水手。

雪还在下,比先前更加密集,天色暗如黑夜,三五丈外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景状。

风雪呼号中,仿佛整条大江之上就只剩下他们一条船在波涛中漂浮。

陈法虎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陈斗鱼目视前方黑黢黢的江面,回答道:“看到时我就叫你们了。”

船老大紧张道:“三位道长,要不要赶紧靠岸?这天也太黑了!”

傅柔嘉冷冷道:“只怕这条船已靠不到岸。你们全部回舱,甲板上不要留人,除非听到我们招呼。”

一个胆大的水手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傅柔嘉冷笑道:“不是出事,是出鬼了。”

船老大打了个寒颤,赶忙喝令几个水手道:“都听这位仙姑的,统统给老子滚回舱里不许出来!”

“哗啦啦,哗啦啦——”下方的江水依旧在汩汩流动,推送客船缓缓地前行。

然而这条船原本一路往西,分明应是逆水行进!

蓦然,远处的江面上幽幽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歌声缥缈若断若续,如泣如诉忽远忽近。

“装神弄鬼,”陈斗鱼精神一振道:“就怕你不出来!”

陈法虎脸色沉重,吩咐道:“傅师妹,陈师妹,你们和陆公子一起留守船上保护孩童,我去会一会她!”

不容傅柔嘉和陈斗鱼分辩,他晃动身形御风而起,背影一闪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远处的歌声徐徐停歇,江面上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

傅柔嘉和陈斗鱼全神戒备并立在船头,四周茫茫大雪纷纷扬扬,一股股寒风铺面而来。

满太保从船舱里探头探脑出来,好奇地问道:“是不是江里闹鬼了?”

傅柔嘉厉声呵斥道:“滚回去,你以为是闹着玩儿?”

满太保吐了吐舌头,脑袋缩了回去,低声咕哝道:“我还懒得出来呢,这大冬天下着雪,躲在被窝里睡觉才最舒服。”

傅柔嘉道:“陈师妹,你说师兄是不是从那女子的歌声里听出什么蹊跷,所以立刻赶过去?”

陈斗鱼道:“陈师兄行事一向稳重,应该……咦?”

她的话音中断,目光一凝就看见前方的江面上缓缓漂过来一朵荷花。初冬的天气,这朵荷花居然开得正艳,碧绿的荷叶上托起淡蓝色的花朵,犹如在水上婆娑起舞的婀娜舞女。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成百上千朵盛开的荷花顺江面漂浮而下,宛若一片灿烂的花海缤纷娇艳美不胜收。

“还敢搞鬼?”傅柔嘉一声冷笑,袖口中激射出一柄悬天观秘炼的百步飞剑,在黑暗中闪烁过一束亮白色的弧光,“啵”的爆响将一朵荷花击爆。

“唿——”荷花化作一团蓝色的烟雾冉冉升腾,消散在风雪里。

傅柔嘉收回百步飞剑,只见数以千计的荷花自左右两侧和船前船后源源不断地涌向客船,她们连同脚下的这条客船已被接天映日的荷花重重包围,陷于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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