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陆叶刚刚运功醒转,就看到顾三抽着旱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
陆叶欣喜道:“顾三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三看着陆叶,脸上也露出欢喜的笑容,回答道:“刚到一会儿,也就一袋烟的工夫。”

他灭了烟锅的火,在桌边敲了敲道:“咱们进城吃早饭去。”

“好!”陆叶欢快地应了,下床穿衣梳洗。

等收拾停当,顾三使了个移形换位的法术,两人神不知鬼不觉便来到了宁州府城外。

城门刚刚开启,进城的商旅和农民在城门口排起长队,守城的士卒懒洋洋地盘问检查。

顾三规规矩矩地排到队列最后一位,拿出旱烟管一边抽烟一边等着入城。

陆叶走在他的身边,清晨的冷风拂面,带着从一旁飘过来的烟草气息。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那柄碧鸳飞剑来头很大,可惜明珠暗投被张泓朝用废了。假如炼化温养得当,归元阶下破罡催元绝无敌手。”

顾三好像完全不在乎前前后后全是排队进城的人,随意地对陆叶道:“过会儿我传你一篇炼化温养飞剑的真诀,你照葫芦画瓢至少可以恢复它六七成的威力。”

陆叶闻听心中欢喜,又老老实实地请教道:“可我总觉得既然已经有了天玑飞剑,再分神修炼碧鸳飞剑,会不会贪多嚼不烂?”

顾三摇头道:“千人千面,飞剑也一样。天玑飞剑走的是迅灵飘忽的路子,修炼到极致可以筑成剑阵围杀仙人。但讲到大开大合刚猛直接,碧鸳飞剑独擅胜场。总之,刚柔并济才是正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陆叶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懂了,我的修为远远没有达到一法通万法通的境界,所以需要由繁入简,先修万法再求一法。”

顾三笑了笑,心里有些意外陆叶居然能够一点就通。不愧是叶还虚的儿子,这份天资,可比一般修行子弟强了太多。

“道理不错,但咱们也不至于饥不择食不是?修炼什么样的功法,炼化什么样的仙宝,总归还得量体裁衣量力而为。比如震旦神枪,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天界仙宝,但现在还不到炼化的时候,不妨往后搁一搁,说不准日后有大用。”

顾三对陆叶身怀的诸般仙宝似乎非常熟稔,如数家珍道:“你不是把龙猫的毛全都剃光了么?交给我,我替你炼成一张绕指柔网,同阶对战除非对手也有异宝护身,不然尽可一网成擒百发百中。”

“太好了!”陆叶大喜过望,毫不迟疑将阿宝的毛发全掏出来交给顾三。

他知道顾三已暗中施展障眼法,根本无需避讳前后的人流,又好奇地请教道:“三叔,您刚才说震旦神枪日后可能会有大用,我还有些没明白。”

“你听说过本命法宝吧?大凡修仙之士到了开府阶,都可以炼化一件宝物与紫府相融,作为自己的本命法宝。往后的修炼,人与法宝相辅相成血肉相连,直至结成金丹开辟洞天从而沟通天地道法自然。所以,本命法宝的品阶段位越高,对其主人修为提升的好处就越大。”

顾三吧嗒吧嗒抽着烟,向陆叶传授道:“震旦神枪乃金中之王,假如你想熔炼一件金命法宝,再适合不过。当然,你有天德八宝炉,完全也可以试着熔炼一件火命法宝。这样,你未来冲击开府阶时选择的余地也会比旁人更大些。”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过了守城士卒的检查,悠悠然逛进了城。

顾三旁若无人接着道:“普通修仙之士,能够开辟出一座紫府已是九死一生心满意足。但古往今来许多天赋异禀或有大机缘的能人异士,往往能够修炼出两座以上的紫府。比如你娘亲,我就晓得她至少开出了四座紫府。”

“四座?”陆叶吃了惊,颇有些叹为观止。三年期他受俞西柏恩惠,进入青台灵境修炼,洞天之中有三座元山,已经堪称惊世骇俗。没想到,自己的娘亲居然比俞伯伯还要多一座!

“你娘亲的本事,岂止是四山四府所能描述的!”顾三意味深长道:“你是她的独子,起码也要修炼出四座元山,这样将来才有可能开辟四府,不辜负你娘亲的期望。”

陆叶心生仰慕却又苦恼道:“可是我的修炼进境实在太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凝元铸山。”

“慢慢来,登天途不是比谁走得快,而是看谁走得扎实走得长久。我活了快三千岁,厚积薄发后来居上的天纵奇才比比皆是,反而是那些锋芒毕露早发俊彦,多数会后继乏力泯然于众。”

顾三慢悠悠沿着大街往前踱步,说道:“你的辟海阶,是我看到过最雄浑坚实的一个,没有之一。我相信你娘亲为你选的这条路没有错,你一定要坚持走下去,千万不要怀疑更不要动摇。一旦贪图捷径生出惰性,心魔即生万事皆休。”

陆叶凛然道:“我一定牢记三叔的指点。”

这时候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商肆摊贩也打开店门做起了生意。

宁州城作为大越国第一海港,商业极为发达,街市上铺面林立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顾三带着陆叶拐弯走进一条悠长的小巷,巷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铺子,有卖南北货的,有兜售古董文玩奇珍异宝的,有治跌打损伤的,有当铺有米店,还有许多早点小吃铺子往外冒着诱人的香气。

路人摩肩接踵将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别说马车无法进出,就是人在巷中行走都分外吃力。

“这是宁州府最有名的一条老街,有家专做早点的铺子很不错。我二十多年前曾经来这儿吃过一回,不晓得如今还在不在了。”

顾三不疾不徐随着人流前行,就听见周围南腔北调热闹嘈杂,也不晓得哪位大姐的鞋子被踩丢了一只,正在那儿破口大骂。还有小娃儿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手里转着风车东张西望,一不高兴突然呜呜大哭起来……

顾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陆叶,见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时不时不经意地露出一缕开心的笑容,毕竟还是少年郎啊!

登天途上仙心不易求,赤子之心更难得。

“到了。”顾三用旱烟管指向右边的一家小铺子,微笑道:“运气真不错,铺子还在!”

陆叶闻言望去,就看到狭窄的铺面外挂了一面旗风,不知经过多少岁月早已被烟火薰得黝黑辨不出底色,只隐约还能瞧见上面写着“老冯家”三个字。

铺子的生意特别火爆,不仅屋里坐满了人,外头还有排队等座的。

顾三和陆叶也排上了队,空气里飘浮着油炸香气,顾三左右环顾道:“好像换了老板……嗯,是老板的大儿子。二十多年前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娃儿,转眼就长大接了老爹的生意。”

陆叶轻笑道:“你活了快三千岁,二十余年的确是弹指一挥。”

顾三嘿然道:“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老古董,需要有何等强大通透的心境,才不至于腐朽麻木失去人味儿?尤其当你能够一眼洞彻世情看穿人事的时候,几乎再无惊喜乐趣。”

他徐徐道:“你还记得刚才那个丢了鞋子大喊大叫的妇人么?她也曾是小家碧玉知书达理,却因为家道中落被迫嫁给一个打铁匠。慢慢的,她身上的灵性消失殆尽,变成人见人憎的泼妇。再过三年,她会得一场重病,除非有贵人相助,注定要一命呜呼。死后不出两年,铁匠就会续弦,将原配所生的一子一女赶出家门,令他们自谋生路。”

“还有刚才那个骑在大人肩膀上拿着风车的孩子,十七岁中举,二十九岁点翰林,到知命之年便位极人臣。可在六十一岁时,因为得罪了朝中小人被阴谋算计抄家灭门。一世荣耀犹如过眼云烟,最终还是难逃凄惨下场。”

顾三轻轻吐出口青烟,道:“你看到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我看见的却是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与宿命。你看到的是现在,而我看见的是过去与未来……小叶子,你还会觉得成仙很有趣么?”

陆叶低下头,半晌后回答道:“爹爹教我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我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并且帮助更多的人改变他们的命运,也许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但肯定是件有意义的事。”

顾三呵呵一笑,用烟锅轻敲陆叶的额头道:“孺子可教。”

“轰——”一道神奇的灵光打开天门直透心田,陆叶的脑海在刹那里闪烁过无数幅人间烟火,仿佛经历了百世轮回。

没等他反应过来,体内一道包罗万象的玄妙剑意横空出世,充满人间烟火气息,却又卓然超越一尘不染直冲天关。

“啵!”一簇真元如水滴穿石,包容剑意直落丹田,纳进天德八宝炉中,化为元石散发出黄灿灿的光华,质朴而厚重。

恍惚之中,就听顾三的话音犹如从天外飘来,油然说道:“这就是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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