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遥远的天际刚露出一抹鱼肚的白色,曹仁便率着大军来到陈留城下。
守城校官赶紧派人将此事通报上去,魏木生得知后,快步赶至城楼。

从城头往下,下方的曹军密密麻麻,比起昨天的阵仗不知大了多少。

细细一看,杵在曹军前方的竟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人数庞大,他们手里拿着攻城的飞梯,或是几十个人抬着撞击城门的攻城槌。

难道说……

魏木生心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城楼上的守军给我听着,这些都是济阴和陈留两地的百姓,也许你们的亲戚族人也在里面,想让他们活命,就乖乖给我打开城门!”

曹军的先锋官在城下大声喊着。

守城的将士一听,皆是紧张的伸张起脖子往下看去,想要看看自己的亲人,是否也在曹军的队伍之中。

卑鄙的家伙!

魏木生心中恨骂,脸色一片铁青,死死攥紧了拳头。

见到城楼上的反应,骑在大马背上的曹仁很是满意,嘴角弧度上扬,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他将手往前一摆,五十名曹军士卒押着上百名老弱妇孺上前,一直走到快要靠近城头弓射距离的范围,才停下脚步。

“吾儿,快些打开城门啊,曹将军可是天大的好人!”

“郑郎,你今天不开城门,我们娘儿两就要死在这城池下了,求你开开城门吧!”

“阿爹,孩儿不想死……”

“呜呜啊~~”

在曹军将士的威胁下,妇孺们开始大声劝降起来,哭啼悲惨的声音,搞得城楼上的守军将士皆是心乱如麻。

守军之中,有人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妻儿,从远处跑来,跪倒在地上朝着魏木生‘砰砰砰’的磕头乞求:“魏将军,求求你打开城门吧!小人的婆娘和孩子都在城下,求求你发发慈悲,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将军,求求您打开城门吧!”

城楼上的将士们无不为之动容,有将近一半的人都跪了下来,恳求魏木生打开城门。

他们不在乎谁能占领这座城池,进行统治。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家人的性命安危。

魏木生听完,心中没有半分动摇,板着脸怒声呵斥:“汝等休要胡言,此乃曹军之计,本将军岂能上当!”

说完,魏木生让士卒们立刻回到自己所守的地方。

此时,方才求情的那名士卒按捺不住,起身径直冲向放下吊桥的地方,拔出刀锋,准备斩断拉起的绳索,给自己的娃儿换一条活路。

魏木生眼尖,哪会让他轻易得逞,从旁边士卒手中夺过短刀,箭步一冲,直接将其砍翻在地,出手快准狠,当场一刀毙命。

士卒们看在眼里,心中无不为之胆寒。

魏木生不去看那尸首,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说教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有依靠暴力,才能迫使他们屈服。

环顾四周一圈,魏木生将刀仍在地上,发出‘咣当’的清脆鸣音,他沉着面庞,冷声警告起周围将士:“谁敢擅开城门,杀无赦!”

乞求无望,士卒们只好垂耷着脑袋,回到各自岗位。

曹仁在下方仰望着城头,见无人给自己开门,也不气恼,将手一摆,继续推进自己的作战计划。

在曹军士卒的驱赶下,扛着飞梯和攻城槌的百姓开始往前方发起冲锋。

“弓箭手,准备!”

魏木生咬牙下令,目光死死盯着下方。

这是一场战争,既然是战争,就无所谓好人与坏人,也没有妇孺与百姓之分,凡是站在对立面的,皆是敌人!

在百姓们进入到攻击范围内时,魏木生高举的手臂猛地落下,大声喝令:“放箭!”

咻~

咻咻~

城楼上,只有寥寥几十支箭羽射下,而且全都软绵绵的落在了百姓前方,根本没有半点杀伤。

曹仁见状,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看样子,陈留已是囊中之物。

魏木生见士卒们不忍下手,过去直接将一名士卒狠狠踹倒在地,然后攥起领口,将士卒提了起来,抵在城墙上,怒声喝道:“我叫你放箭!听见了没有!”

那名士卒被魏木生的凶狠模样吓得浑身直抖,连带声音都颤抖得几乎快要哭了起来:“将军,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一样下不去手啊!”

以往,他们可以对别的百姓痛下杀手。可如今不一样,在这些冲锋的百姓里面,很有可能藏着他们的亲人,只要不是狼心狗肺的家伙,谁又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亲人抛以利刃。

魏木生气急,将这名士卒摔在地上,快步走至张邈近前,抱拳恳求起来:“张郡守,形势严峻,请您出面替我劝说这些将士,让他们打起精神,守住这座城池!”

张邈在陈留郡极具威望,魏木生相信,只要张邈开口,就一定可以让这些士卒重新振作起来。

然则张邈却摇了摇头,呼出口长气,无奈的叹息说着:“下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将士们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下手?这些人中,或许有他们的亲人,虎毒亦不食子。魏将军,即便大司马想成就宏图霸业,也不应该建立在这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在外人听来,或许张邈的这一番话极具仁德之心。可在魏木生听来,却是妇人之仁,没有一点军人该由的铁血意志。

但他也没有责怪张邈,毕竟人各有志,更何况张邈没有主动投诚曹军,就已经值得他烧香拜佛了。

“赵触,去把所有的自家弟兄叫来!”魏木生转过身子,同旁边的心腹近卫大声吩咐。

吕布当初率军去往菏泽的时候,留给了魏木生一千本军将士,配合陈留郡原有的守军,守城足矣。

可谁也没有料到,曹军会避过吕布军的耳目偷袭陈留。

即便靠这千人,我也要守住城池!

魏木生眼神坚定。

攻城的飞梯很快搭上了城墙,曹仁远远望见,脸上笑意更甚,他知道时机已然成熟,传令三军将士,即刻发起冲锋。

冲啊!

冲锋的曹军士卒呼吼着向前奔跑,混在百姓之中,向城池发起猛冲。

余下的百姓全被胁迫上了战场,但凡有人退后,立马就会被后方架起的乱箭射死;若是想要趁机从旁逃跑,曹仁麾下的骑兵追上去就是一刀,根本没有半点犹豫。

没有了城楼弓箭手的压制,很快,汹涌的曹军抵达城下,连同百姓在内,一起顺着搭架好的竹梯向上攀爬。

城楼上的郡城士卒不敢直接痛下下手,往往要确认过相貌之后,才敢下手厮杀,如此一来,本该主动迎头痛击的他们,陷入到很是被动的状态。

城下战鼓隆隆,攻城的曹军将士士气大盛,如有神助。

一个时辰不到,城头各处纷纷陷落,只有魏木生所在的位置这里,还在厮杀坚守。

如今的形势,谁都看得出来,仅仅靠这千人,根本守不住这座庞大城池。

“魏将军,我们撤吧,陈留郡守不住了!”张邈神情焦急的来到魏木生面前,大声劝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亲自督战城头的魏木生回头瞅了眼张邈,眼神中透着冷冽与坚毅,沉声说着:“主公既然把陈留郡交给了我,所以不管来多少人,本将军也一定要守住!”

张邈见魏木生在这个时候犯犟,很是头疼起来,只好苦口婆心的再度劝道:“别傻了魏将军,再不走,大伙儿都得死在这里!”

死?

魏木生眉宇微挑,戏谑的哼哧上一声,露出个嗤夷笑容,语气里透着股冲天的豪迈,虎吼一声:“吕字旗下,只有战死的将军,从没有逃阵的懦夫!”

陈留郡乃是连接主公大军和洛阳的重要枢纽,干系极大。别的城池或许可以放手,但陈留郡……决不能落入曹军之手。

虽然不知道这支曹军是如何绕过主公的眼线,但魏木生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力阻击敌人。

张邈急得跺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魏木生大喊了一声:“赵触!”

正在前方阻击曹军登城的汉子小跑过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身躯笔直挺立,大声应着:“到!”

“你挑几十名身手较好的弟兄出来,带着张郡守从东门走。”魏木生很冷静的说着,曹仁把兵力全部堆在了这里,东边应该会很好突围。

更何况,这是吕军和曹军的战争,没必要让张邈这个老好人也跟着陪葬。

“那将军您呢?”

“弟兄们都在奋战,我自然不能丢下他们。”

魏木生尽量露出个淡然的笑容,说得很是轻松。

对魏木生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汉子破天荒的没有领命,他赤红着一双眼球,抱拳恳求:“将军,您带着张郡守走吧,让我留下来对抗曹军,赵触不怕死!”

赵触很清楚,现在留在这里,几乎与送死无异。

“这是命令!”

魏木生的声音很冷,如果连他也走了,估计城池不到半晌就会告破。他只有留下,将士们才有一战之力。

万一,会有奇迹呢!

魏木生心中隐隐有些期盼,或许在他心底,每当生死存亡之际,那道身影总会及时出现,力挽狂澜。

“魏将军,你以为我张孟卓是怕死之徒!”

听得这边两人的交谈,张邈脸色涨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魏木生摇头,郑重同张邈说着:“张郡守侠肝义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魏某亦是深感钦佩。如今我安排人送郡守出城,非是小看,而是希望您能够将这里的情报,传达到菏泽的大营,好让主公有所防范。”

“这……”

张邈踌躇小会,最终还是叹气说了声‘好吧’,点头答应下来。

听得张邈答应,魏木生从座位上起身,接过赵触手里染血的刀刃,向抗击曹军的最前线走去。

与此同时,赵触也带着张邈准备进行撤退。

“张郡守。”魏木生喊了一声。

闻声的张邈回过头去,拱手问道:“魏将军还有何指教?”

魏木生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从哪里开头。

良久,他深吸口气,控制好自己内心的情绪,展颜笑着同张邈说着:“如果你见到大将军,请你替我转告,就说魏木生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够追随在大将军左右并肩作战。下辈子,魏木生还愿追随主公。”

张邈听得眼角有些发酸,多好的男儿啊!

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魏木生,张邈只能点头答应下来,不舍的道了声:将军,保重!

赵触护送着张邈下了城楼,魏木生提刀走向城头。

此时,一名曹军士卒单手把住城墙,迈腿跃了进来。

噗!

魏木生上前,手中染血的大刀狠狠剁下了这名士卒的头颅,踩在脚底,同周围将士大声呼喝:“弟兄们,你们怕死吗?”

“不怕!”

厮杀中的吕军将士愤声怒吼。

“好!都是好样的!”

魏木生大声激励,看着源源不断涌来的曹军,没有畏惧,只有无尽的斗志。

手里刀锋再度劈落在一名登城士卒的肩头,魏木生虎吼连连:“干死曹军!”

“干死曹军!”

濒临绝境的吕军将士们齐声呼喝,士气如虹。

…………

出了东城,张邈往济阴郡方向疾驰了约莫四十里路,恰巧撞见了急行而来的狼骑营。

见到一身威武甲胄的吕布,张邈如获救命稻草,着急万分:“大将军,你快去救救魏将军吧,陈留守不住了!”

吕布得知这个消息,没有丝毫迟疑,下令以最快的速度,快马赶往陈留。

此时的陈留郡城,城头已经被曹军彻底攻占,吊桥放下,城门缓缓打开。

胜券在握的曹仁大手一挥,领着余下将士,快速冲进城池。

由于爬上城墙的百姓太多,在恐慌之下,四处乱窜,十分干扰作战与交流。魏木生果断弃了城楼,率领着将士们退入城内,在大街和巷道中,与曹军展开殊死博杀。

然而曹军在人数上远胜守军,很快便涌进了城内,对残余的吕军势力进行疯狂清剿。

“吕军的大将在这儿!”

城内的某处巷道,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

闻讯而来的曹军将士越来越多,很快便数以千计。

谁都知道,拿下一员将领级别的人物,远比杀上百个小卒的奖赏要来得丰厚。

被围困在巷道中央的敌将浑身是血,此时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曹军士卒们的眼中,满是看向金钱的贪婪。

伴随着一声令下,曹军疯了似的围杀上前。

以魏木生为阵心的两百余吕军将士,怒吼着发起反击,染满血水的脸庞上布满了狰狞。

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士卒倒在了血泊。

从起初的两百余人,到不足百人,再从几十人,又慢慢的熬到十几人,几个人……

最后,只剩下魏木生孤身一人。

可曹军,好似源源不断,如何也杀不绝他。

宽阔的巷道上,尸体遍地,血水为之流淌。

呼吼震天的喊杀声从未停止,被鲜血糊成血人的魏木生仍在咬牙奋战,左手举着抢来的盾牌,右手握着带有数道裂口的刀锋,对着冲杀过来的曹军将士一阵狂砍。

他已经记不得杀了多少人了,脑子里浑浑噩噩,只是机械般的挥动着手中兵器,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还在顽强战斗。

手臂很沉,眼皮也很沉,魏木生从没觉得这么累过,他很想休息。

可每当这个时候,心底总会有道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坚持住啊,你忘了当初对主公许下的诺言了吗!

是啊,他还没见到主公的大业完成。

怎么能就此倒下!

推开前方砍来的刀锋,魏木生憋着一口气想要进行回击,可就在这时,腰间传来一股强烈的剧痛。

一杆长矛从后方刺进了他的后腰,魏木生转过身来,凝视着那名偷袭他的曹军士卒,手中刀锋直接砍去他半边脑袋,滚烫的血水溅了魏木生满脸。

等到再回过头来时,前方的十余杆长枪,同时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

浓浓的血水从口中溢出,魏木生手中的刀盾再也持握不住,咣当落在地面,整个身子被十几名曹军士卒推动得不断后退。

他清楚的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在不断流失。

后方曹军士卒见状,知道机会来了,手里的家伙直接刺向魏木生的后背。

哧!

前后夹击之下,魏木生身体的四面八方插满了枪杆,像是一只大型的刺猬。

随后,几十杆长枪同时抽出。

浑身窟窿的魏木生如纸片轻薄的倒在了地上,他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刀盾,想要伸手去抓,可双手根本不听使唤,摆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脱节了一般。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摆正脑袋,上方本来昏暗阴沉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连云朵都是那般的洁白。

“喂!魏木生,别睡了,咱们该出发了!”抚摸着马匹的青年不耐烦催促起来,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

“快些起来,别让将军久等!”另一旁的宋宪,也是格外的年轻。

视野前方,那个迎着阳光骑马走在林间小道,只露出背影的高大男子忽地转过身来,笑着向他招手,喊了一声:“木生,一起走啊!”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咧开嘴,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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