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广乘舟离开了皇莆世家,西子湖上,一道碧色轨迹拉长渐远,再远处还能看到另一座湖心岛屿,那里就是姑苏慕容世家,与皇莆世家可谓是荣辱与共,更是江南第一第二的大世家。
俗称关中苏秦,东海万顷,江南皇莆,西蜀有余,北薛遮天。

说的是颇有盛名的六大世家,苏家,秦家,万家,皇莆家,余家,薛家。

慕容家虽然也是一百二十人编制的门派,但是在底蕴上自然没有皇莆家丰厚,而江南的第二,在整个大商,则就是知名度小了许多。

然而皇莆和慕容世家多有姻亲,不分彼此,更是构成了一个世家里的庞然大物,算是两位中等门派的结合,强大无比。

老黄似乎知道小公子要来,或者说他每天都会准时提前地等在这里,不管他来不来,那张阴柔而隐忍的脸庞都是安安静静等待着。

提前喂好了黄鬃马,待在小公子一下船就能看到的地方。

两人视线接触,夏广直接踏上了马车。

“今天出城,城北的仙人湖。”夏广报了处地名。

“是。”老黄应答了一声,便是甩起马鞭,马车的轮子开始转动,不快不慢,但平稳无比,老仆的手也很稳。

过了一会,夏广问:“老黄,上次你说仙人湖的大拱桥下有黑市,是不是真的?”

老仆愣了愣,“江湖一些散人会在那里买卖功法,丹药,兵器,还有一些不便在阳光里出手的货,但并不高档,都是些小猫小狗,其中关系又错综复杂,所以朝廷也懒得管。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夏广靠着马车,感受着突然停顿,前方已经到了西门,门前守卫让开,车出了西门,颠簸更大了,显然路并不平坦,“我取了一千两银子,想去淘一本功法。”

老仆猛然扯住缰绳,“公子慎重。”

夏广声音有些沉:“一惊一乍的,是老黄你需要慎重才是。”

老黄点点头,公子这句话说得没错,武者便是天崩地裂,也不可心惊,是他很久不拿剑,也许是倒退了不少吧?于是道了声歉,再次扬起马鞭,只不过这次的速度慢了不少,他希望在赶到仙人洞之前劝服公子。

他还在酝酿言辞时,夏广却已经开口了:“老黄,你是不是想说功法分五品,需要一以贯之,否则修行了,就是彻底毁了自己的武道前途,那还不如不学,何况如今资源都掌控在大家族手中,我江南皇莆家虽然也有可再进一步的四品功法,但是却绝不可能给我学。

而我呢,也没必要费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精力,若是不喜欢那里,只要提议下去打点家族产业,就可以离开那湖心的大院儿,从此天空海阔任鸟飞,去了家族下面的产业里,哪个对我不是恭恭敬敬?

做一世富家翁,未必不好?”

老仆一愣,他要说的,小公子竟然帮他都说了。

夏广不仅替他说了,还给了回答:“昨天我和你说过,我不想混混僵僵过一世,我也不是逞强,我只是想告诉别人,失去了的东西就要自己拿回来。”

他有些轻佻随意,令人辨不清到底严肃还是玩闹的声音,忽的变得无比庄重起来:“老黄,我想做一个真正的武者。”

这些字掷地有声。

便是马车还在这滚滚金叶如潮水,奔腾往东不复返的道儿上,这古路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踏着叶浪而行,一老一少两个人,仿是与人世隔离了。

便是少年的这些儿话,只有老仆能听到。

老黄有些肃然起敬,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头轻声道:“终有一日,小公子的这句话,会让整个世界听到。”

然后他露出了笑,停下了马车。

“怎么了,老黄?”

“小公子想练什么样的武功,刀枪棍棒,亦或是拳脚,还是其他兵器。”老黄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夏广略作思索,开口道:“戟,越大的越好,越重的越好,越长的越好。”

老仆眯了眯眼,阴柔而颇有些老态的脸庞闪过一丝惊诧,然后问道:“为何?”

“因为我不想做孱弱的武者...戟,霸道而一意孤行,挥向之处,无人可敌。

别人笑我太轻狂,众生以我太疯癫,我今年十五岁,之前从未习武,也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但是我这里,不甘心!!”

少年重重捶了捶自己的心脏,“我这里不甘心。太早,太晚又如何?不自量力又如何?十年之后,我定会去问鼎那天下第一,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那就这一生!

这是我想要的道,也只有戟才能给我这样的道。

我选择它,它也选择我。”

字字如同压抑凶兽的低吼,每一字落入老仆耳中,老仆却都是露出更多的笑容,微微侧头,身后是拉着的厚布帘子,完全看不清里面少年的模样。

老黄心里叹了口气。

他想到当年暗卫创始者,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子,夏治,在血火的京城里,将一本功法郑重其事地转交给自己时说的话。

“绝户啊,如果我这位弟弟不求上进,那就护佑着他好好过完一世。

但如果我这位弟弟想要习武,有了那么点儿上进的想法,那就问问他,他到底要做什么,如果小打小闹,那就劝他不要走了,这本功法也烧了,好歹我大周还能留下一脉。

因为...我们大周皇家的路,不是小打小闹的武者能够走下去的,尤其是过了今天。

如果...”

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子露出了笑,“如果我这位蠢弟弟,想要去追求天下第一,想要用最狂霸的武器,喝最烈的酒,玩最美的女人,那就把这本功法交给他吧。

同时,也劳烦你,把命交托给他。

因为,这是我大周的皇室之魂啊!生死,都值得!”

可是,在将那本功法交给夏广之前,老黄还需要做一个测试,他想明白小公子是不是能耐得下性子,吃的了苦。

所以,他摸了摸,掏出了一本表皮已经磨损的薄册子,往后伸入马车之中。

那薄册子已经被接了过去,同时有些奇异的声音传来,“这是什么?老黄?”

“小公子不是希望学武吗?那你不妨和老仆打个赌...”

“什么赌?”

“你若是能够将这册子上的锻体功法,在半年内炼出效果,老仆说不得拉下脸面,去寻一本机缘给你。”

“你能拿到三品以上的高级功法?”夏广露出玩味的笑。

“老仆有一位师兄,那师兄正在寻找关门弟子...咳咳...”老黄信口胡诌,“只是师兄曾有言,必须要在半年内将这锻体功法修行的卓有成效,否则就是老仆我拉下脸面去找他,他也不会给这个机会。这是锻体功法,不入品,只是基础,也是测试。”

这师兄自然是没有的,功法却是夏政交给他的那本,现在小公子有了这一股气,却不知道有没有毅力,和天分。

毕竟,这本锻体功法,可是从那本可怖的魔功《妖浮屠》第一篇上节选下来,去除其中暴虐部分,由当年皇室天资卓绝的老祖加以修改,专门用以甄选影天子的试炼。

据传...这锻体功法练下来,不死也要脱半层皮,可见其内容有多么可怖,但是好处也是很大的。

正常世家,甚至大门派的锻体功法只会在强身健体的基础上,提高某一部分属性,比如耐久,爆发,速度,力量,感知等等。

但是这一步甄选影天子的锻体功法,却是能够同时提高,爆发,速度,感知三项能力,修习了这锻体功法的人,便是寻常一品高手都未必能匹敌。

“这锻体很苦,小公子可敢打赌?”老黄认真道。

车厢中传来一声轻笑,“有何不敢?对了,老黄,我已经留书一封,说是外出历练,短则半年,迟则两三年返回,我们便在外面寻一处住下吧,我也省的每天回去看那些鄙夷的神色,听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家主同意?”老黄愕然。

“脚生在我自己身上,并无枷锁,天地在我眼前,一览无遗,千两白银揣在兜里,老黄,你还要我怎么说?”

老黄总觉得小公子变了,只言片语,就充斥着一股豪情,和以前大不相似,也许...这就是皇家血脉吧?

两人寻了处小镇,在夏广的指引下,小镇距离五虎山也不远,因为盗寇肆虐,这里不少屋子都空着,只是花费了十多两银子就盘下了一处有较大院落的屋舍,然后老黄悄悄将马车处理了,马匹没卖,直接放走了,以防皇莆家的人以此为线索,寻找过来。

随后老黄继续做着一个仆人该做的事,收拾房间,然后去街上采购物品。

而换上了一身练功服的夏广,静静坐在院落里,在阳光下,慢慢翻阅着那本不入品的锻体法门。

“唔...这原本应该是一本魔功吧,练多了就会疯的那种,疯过了如果还能活着,还能侥幸更进一步,那么就有机会变得不是人。

幸好,这功法似乎被人改过了,是一本人类的功法,而且这不过是个入门的锻体。”

夏广暗暗点头,作为一个人,他怎么可以练非人的功法呢?即便那功法再强大,他也不会练习,这是原则问题,不可以急功近利,面对诱-惑,绝不能疏忽大意,被突破心理防线。

作为一个纯粹的人,一定要坚守本心,否则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终将受到良心的责备。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对,良心。”

摊开锻体法门,按照上面的姿势和步骤,他开始了锻炼,练习了一会,抹了抹汗珠子,停了下来。

他开始反省刚刚锻炼之中的错误地方。

“唔...练歪了,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练成非人功法,或者练成毁天灭地的功法,这说明自己的意志还不够坚定,急于求成,这样的心态要不得!

基础都不打牢,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武者?夏广啊夏广,你可不能这样,你现在可是一品武者都不是,怎可以使用出超越五品的力量呢?”

少年长叹一声,然后握紧了拳头。

大周的复国,这身份背负着的血海深仇,以及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这一世,我定当一步一步踏着皑皑白骨,登上那无人企及的高峰,此生必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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