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阎小兵突然会有此举,只道他要对付自己的穆语,顿时胆裂魂飞,双脚乱蹬,死命挣扎,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唔”声。
“兵子啊,你在干什么?可不能对穆小姐无礼啊!”

阎小兵将穆语扔到阳台,转瞬冲回屋,奔至阎老太太面前,急急地晃着手惊呼,“娘,您眼睛怎么了?”

“兵子啊,儿啊。”

“娘,我在这儿!”阎小兵急忙抓住母亲在空气中摸索的手。

“我的儿啊,娘终于等到你了,”阎老太太顺着儿子的手一直往上摸,直到摸到儿子的脸,才失声痛哭,“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才明白母亲为自己哭瞎了眼睛,阎小兵扑通一下跪在了母亲面前,连扇自己耳光恸哭:“儿子不孝,儿子对不住您老人家。”

感觉到儿子矮了一截,又听到了“啪啪”的耳光声,老泪横流的阎老太太立刻也跪了下来,摸着抓住儿子的手连连摇头:“虽然娘没上过学,但‘养不教父之过’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你爹死后,娘没尽到责任把你教好,所以这一切的错都是娘的错,所有的恶果都应该由娘来承担,瞎眼睛是娘应得的报应啊。”

“不,娘,这不是您的错,这一切都与您无关啊!自从咱家出事儿后,您不下数十次地劝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劝我与人为善。这报应不应该在您身上,是我执念太深,听不进您的话,做不到放下怨恨与人为善啊!”

阎小兵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娘,其实我真的想听您劝的,可每个下雨天的晚上,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梦见英子和小宝,还有我爹,梦见他们都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每次醒来,我的心都像被万箭射穿了一样痛,痛得我没办法自控啊!”

“穆小姐,”仍跪着的他,突然挪转身子,看向阳台悲戚出声,“其实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撬窨井盖害人的,只是一到下雨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就会对四周的人充满恨意,就恨不得放一把火把他们都烧死,让他们也尝尝我妻儿受过的痛苦。前几年为了控制我自己的心智,每逢下雨天时,我就会各种自虐,用自己身上受的痛苦来减轻对他人的憎恨。”

“但后来他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开始有伤人倾向,”阎老太太满目疼惜地哽声插话,“于是每逢要下雨时,我就让他回乡下老家,拿绳子把他捆起来。每次看着他痛苦地拿头乱撞的样子,我这个做娘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恨不得求老天爷把他受的煎熬都转到我这个老婆子身上来。但是无论我怎么求老天爷,老天爷都不理我啊。再后来他完全失去理智,每到下雨天就像着了魔似的出去撬窨井盖伤人。伤人的时候他会很兴奋,但过后他又会特别特别自责,会用更狠的手段来伤害自己,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舒坦些。这些事我都知道,可是我除了心痛,除了劝他,实在不忍心揭发他啊——我怕让警察抓了他,他就彻底没活路,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啊。说到底,兵子会走到今天,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啊!”

“娘!真的不怨您!怪我!怪我啊!”阎小兵再次哭着向母亲磕头忏悔。

“兵子啊!”阎老太太抱住儿子,母子俩抱头痛哭。

躺在阳台的穆语,本还在瑟瑟,听到他们母子间的这一番对话后,才明白阎小兵内心的挣扎与苦痛,也知道了他不会伤害自己,同情怜悯之心瞬间替代了恐惧之感。但对于阎小兵这样见他母亲的方法,她十分不解,奈何她的嘴被封着,什么话都问不了,只能默默地陪着他们流泪,等待他们冷静下来再作了解。

半晌,客厅里的哭声小了些。

“娘,下辈子我还做您儿子,我保证下辈子不会再这样犯浑,不会再让您这样为我担忧,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娘相你,娘相信你。”

“到时候我再让英子给您生个大胖孙子,让他成天整着您喊奶奶。”

“诶!好!好!太好了!”阎老太太擦了擦眼泪,脸上带出欣慰笑容。

“娘!我接您过来其实是想……想……”阎小兵的声音突然发颤,蓦地哭起来,死命磕头,“娘,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您,可儿子实在放心不下把您一个人留在世间啊……”

天!他要做什么?!

听出隐语的穆语震惊至极。

阎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面色却平静得很,显然对儿子即将要做的事并不意外。

“兵啊,娘愿意和你一起去见英子和小宝。”

“娘,我……”

“娘知道,如果没有娘,你早就去见他们了。其实娘盼这一天也很久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快去准备吧。”

“娘!”娘俩再次抱头痛哭。

暗知不好的穆语再次揪心,一边拼命摇头挣扎,奈何被那母子俩当成了空气。

“娘,您在这儿坐着,我这就去准备。”半晌,阎小兵擦干眼泪,将母亲扶上沙发,自己转身进了房间。

很快,阎小兵就从房间抱来两床鸭绒被,放至母亲身边,随后跑进厨房,从柜子里提出一桶汽油,浇了一半到沙发和鸭绒被上,剩下的一半涨在了自己和母亲身上。

“唔唔,唔唔唔……”汽油呛鼻的味道刺激得穆语胆战心寒,但手脚被捆,嘴被封着,她只能干着急。

这边,阎小兵将油桶放至一边,无视慢慢靠近的唔唔声,一边为母亲整理衣领,一边轻问:“娘,您害怕吗?”

阎老太太微笑着摇头:“马上就要见到小宝了,娘盼着呢。”

“娘,对不起……”

“兵啊,娘最不爱听你说‘对不起’仨字了,你一直是娘的乖儿子,从前是,将来也是。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娘!”阎小兵的眼睛再次夺眶而出。

“别磨叽了,快把穆小姐送出去吧,可别吓着了这小姑娘。虽然娘从来没见过她,但经常听蒋小姐提起她,知道她和蒋小姐一样,都是心地善良的好闺女。老天爷保佑,好人会有好报,都会一生平安的。”

阎小兵被关以后,蒋雯雯放心不下阎老太太,想办法将阎老太太从乡来接进了城里的福利院给予悉心照顾。因为这个原因,阎小兵逃出看守所后怎么都找不到自己母亲,不得已才伺机挟持穆语换他母亲。当然,这些都是穆语后来才知晓的。

“好。”

阎小兵转身走至穆语身边,十分郑重地冲她鞠了个躬并说了声对不起,这才用刀将她脚上的包装绳剪开,轻轻将她扶起。

“唔唔,唔唔。”她拼命摇头,不离顺从他的步子,死命呶嘴巴,示意他帮自己撕了胶带。

阎小兵明白她的意思,目带感激地微笑道:“穆小姐,我知道您想劝我们别做傻事儿,但是我和我娘主意已定,请您别劝我们。在我们老家有种说法,一家人如果死于同一种意外,到了阴间就能团聚。我和我娘都特别想我家英子和小宝,如果我们一家真的能在地下团聚,那死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解脱,是我们最向往的归宿。穆小姐,我送您……”

“这是迷信的说法!你们千万别犯傻!”穆语竟挣开了胶带,急急劝阻。

“穆小姐,谢谢您的好心,不过事已既此,就算我不死,也难逃……”

“如果医院检测到您有精神病史,是不会追究你法律责任的,到时候我帮你联系医院治病,治好病后……”

阎小兵苦笑着打断她的话:“我罪孽深重,就算医生能治好我,就算我以后不会再害人,我也没办法忘记以前做过的坏事,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深深的愧疚和痛苦之中,这样实在太累,坑人害己,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可阎大娘是无辜的啊!你没权力结束她的生命啊!”知道他是孝子,穆语企图从这方面阻止他的自杀行为。

“穆小姐,我愿意和兵子一起去见英子和小宝。”

阎小兵紧抓住母亲的手,又看向穆语:“穆小姐,如今我撬窨井盖害人的事儿已经人人皆知,谁也不能保证那群受害者家属会不会来找我娘报复。我娘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不能让她再遭半点罪,我要保护她。”

“不会的!我保证没有会伤害你和你娘,我打包票!我……”

“穆小姐,您别再劝我们娘俩了,我俩已经拿定主意了。兵子啊,送穆小姐出去吧。”

“诶,好。”阎小兵转视穆语,诚恳道,“穆小姐,我之所以大费周章把您绑来换我母亲,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我知道您是好人,也是警察(他把在公安系统上班的人都当成警察),我想让您知道我的事儿,以后拿我的事儿为案例去警戒并劝服那些受过伤害的人,希望他们不要赴我的后尘。”

说话间,他已强行将穆语拽至了门边,再次鞠了个躬,才说话,“穆小姐,请您代我向那些受我祸害的受伤者道个歉,我对不起他们;另外,如果我死后这房子还能卖掉的话,卖房子的钱麻烦您帮捐给慈善机构;再请您请您转告雯雯和小区的邻居们,谢谢他们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我辜负了他们。其实我早已不恨他们了,我就是抗不过自己的心魔,放不下那场害我家破人亡的火灾。穆小姐,珍重。”

“小兵哥……”

穆语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人就被推到了门外,等她稳住脚步转过身时,门已“砰”的一声关上了,随即又响起了“咔嚓”反锁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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