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临清至馆陶一路的运河,为何还未曾竣工?”
抬起头来,郭守敬手上还是拿着毛笔,桌子之前则是铺张一张宣纸。

这纸上所绘的乃是京杭运河的路线图,若要切实的了解整个进度,他需要每日都在外面巡逻,方才能够确保进度安然无恙。

而在之前,因为临清所发生的那一场水灾,导致沿线堤坝尽数冲毁。为了防止日后洪水再现,郭守敬只好调集民力,企图尽快修复堤坝,好回复先前的运河功能,只可惜此处进度却远较原来来的慢,这才导致他有此疑惑。

“这……”

王立顿感为难,无奈道:“郭知府。非是我等懈怠,实在是另有缘由啊。”

“另有缘由?你且说给我听听?”郭守敬放下毛笔,侧目看着王立。

王立这才回道:“郭知府。想必您也清楚,我中原之地历经长久战乱,民力早已经是疲惫不堪。先前遭遇那莫大水灾,也只能抽调一千来人。如今若要在规定的期限内完成任务,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是这样吗?”郭守敬心中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抱有一点期望,继续问道

王立摇了摇头,回道:“的确如此。”

“那好吧。你且随我一起去看看情况再说吧。”郭守敬神色黯然,然后站直了身子,打算出去察看状况。

只是他刚一迈步,便感觉腰间一痛,整个人僵在远处,额头之上冷汗淋漓,只能用手抚着腰间。

王立连忙上前问道:“郭知府,您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了。”

郭守敬挥挥手,心中却是稍感黯然,他如今业已四十来岁,体力不比年轻时候,无法长时间劳作,但为了确保京杭大运河能够顺利疏通,却也只能压榨自己的身体。

王立回道:“若是这样,那大人你不如现在这里休息,让我代你去看一下,如何?”

“不了。此段运河乃重中之重,若是无法了解具体状况,我心有不安。还是让我去看一下吧。”郭守敬摇着头拒绝道。

王立道:“我明白了。”既然郭守敬如此坚持,他也没有继续劝诫,只好找来马车,带着郭守敬一起离开大名府,开始巡查临清至馆陶一线的运河。

此段运河长达一百三十里地,最是漫长不过,若要将其巡查一遍,少说也得三天时间。

等到一行人抵达馆陶之时,却见在那运河边上,近千个民夫聚集在一起,他们手上拿着锄头以及铁锹,高高的举起来,对准远处的官员,偶然之间更是自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说的是什么“求活”、“贪官”、“克扣粮饷”什么的话。

郭守敬见到这一幕,心中猛的一跳,低声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郭知府,我也不清楚。”王立摇着头回道。

两人正对话间,自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来。

王立凝目看去,却被吓了一跳,低声道:“竟然是蒙古骑兵?他们怎么来到了这里了?”荷枪实弹、全身披甲,这模样王立也不知晓看了多少次,自然晓得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数量虽是不多,只有不到三十人,但因为一起行动的原因,却将先前那些民夫个震住了。

“这家伙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不止是那些民夫,便是郭守敬、王立两人,也是面有疑虑,瞧着那些骑兵,想要看看他们准备做什么。

而那些民夫眼见这些骑兵到来,似是也被吓住了,随后便从中走出一人来,似是想要对着那些骑兵说着什么,只是他没说几句话,便被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给盖住了。

“砰!”

随着鲜血飞溅,那些民夫也好似恍悟过来,这些骑兵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了。

他们赤红着双眼,拿着先前用来工作的农具朝着那些启禀冲去,但终究无法冲破那绵密的枪林弹雨,一个个全都躺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眼见未曾奏效,其余人也是有所害怕,只好转过身来,想要从这里逃出去。

只是那人却是狞笑一下,将腰间弯刀拔了出来,催促着胯下战马,朝着远处之人追去,刚一追上便是朝着那人头颅之处挥动弯刀,“刺啦”一下便将人头整个砍下来,无头的尸体跌落尘埃,被无数马蹄践踏。

其余士兵见了,也是纷纷开始效仿,也是一样对着那些逃走的民夫展开进攻,手下毫无留情。

“杀,杀人了!”

见到这一幕,王立只觉得自己一身热血全被抽了出来,被灌入了冰冷至极的冰水,整个人都凉透了。

郭守敬更别说了,只见他身子一纵,却是不顾生死朝着那战场奔去,王立为了防止郭守敬受伤,也只好跟在郭守敬后面,一起来到了现场。只是王立瞧了一下场景,“哇”的一声整个人差点吞了,这里实在是太过残忍,根本就是血狱再现他根本就看不下去。

立身血狱之中,郭守敬抬起头来,对着那领兵之人喝道:“博都欢!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为何要杀了他们?”

这人身材魁梧,而且还骑在战马之上,更因为先前厮杀的原因,他的铠甲之上都沾满了鲜血,马蹄之上也沾着内脏,让人看着就好似自地狱之中走出来的凶魔。

对于此人,郭守敬也是相当清楚,乃是大名府达鲁花赤,其权力以及地位,可要比他强多了。

元朝乃是初建王朝,其百官架构和宋朝类似,并无多少不同,但除了百官之外,还在各州府设置有达鲁花赤。一如郭守敬这般文臣固然有些权力,但若是没有这些达鲁花赤的支持,也断然无法行事。

“我到是谁呢,原来是郭守敬郭知府啊。”将沾血的弯刀在身上擦了一下,博都欢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这不是正在处罚消极怠工的民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郭守敬额头青筋暴动,双拳也是紧紧握住,一副随时要发作的模样。

然而他一看那满地尸体,心头便被无比恐惧所覆盖住,低声说道:“可是将军,若是杀了这些人,又从何处找来疏通运河的人来?”以眼前之人的凶残模样,他毫不以为若是自己出言顶撞,只怕也被其杀了,就和先前那些民夫一样。

“哈。这些事儿可是你们汉人的事情,和我有啥关系?”

博都欢撇撇嘴,一脸的不耐烦,估摸着是对郭守敬有些不悦了,只因为郭守敬乃是可汗所看重的人,他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得罪了阿里不哥。

“可是将军。为了筹集这些民夫,已经废了我不少精力,民间已经是怨声载道。若是继续的话,只怕会召来祸端的。在下以为,将军以后行事,可否冷静一下,不要动辄杀人。如何?”郭守敬眼皮跳动,强压着心头怒火,低声继续恳求道。

博都欢双眉倒竖,却感到不耐烦了:“哼。就算召来祸端又如何?大不了直接杀了就是了。不过是一些汉人罢了,又算得了什么?”眼见郭守敬还是死死的盯着自己,便自怀中掏出几锭银子,丢到了郭守敬身前,骂骂咧咧的回道:“大不了再赔一百两银子,可以了吧。要知道这一百两银子,都可以买一千只羊了都。”脸色也变得有些疼惜,毕竟也是一百两银子,就这么送给别人了,实在是太让人可惜了。

“嗯!”

听到这回应,郭守敬双目圆睁,似是难以置信,然而转念一想,他只感觉自己力量太过薄弱,不由得低下了头。

“在下明白了。”

博都欢眼见郭守敬放弃,也是感到欢喜,诉道:“很好,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记住了,可不能拖延时间,明白吗?”一拍麾下战马,当即就调转方向,带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一起离开。

他们神色悠闲,口中还唱着歌谣,仿佛先前那场屠杀不过是一次郊游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郭守敬目送对方离开,双目布满愁怨:“就这种状况,还如何让我完工?”

“郭知府!”

王立走了上来,一脸关切的看着郭守敬,眼见郭守敬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连忙问道:“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吗?”

“没错。”

郭守敬指了指满地尸体,脸上透着无奈以及痛楚,好似那些砍在这些民夫身上的刀,也似是砍在了他的身上:“你且看看那博都欢干的事情。他竟然就因为这些民夫闹事,就将他们全都杀死了。你说,这算什么?”

至于这些民夫为何闹事,郭守敬也不清楚,事实上也永远不会清楚了,毕竟当事者全都死了,任谁都无法调查明白。

“果然。既然如此,那郭知府您为何还要担任此地官员,这样的话不会惹来他人嫌疑吗?”王立又是问道,只是看着这般场景,便让他感到不快,以至于忆起当初他之所以被捕入狱的原因了。

也是和今日一样,自己的亲人无辜被杀,自己被迫反抗,却最终被捕入狱,甚至还被载了一个勾结华夏军的罪名。

天见可怜,他一直到现在,都不晓得那华夏军在哪里,又如何联系对方?

郭守敬苦笑道:“你也见到了,这些元兵凶残成性,素来嗜好杀戮。若是任由他们恣意妄为,那这个中原还不知晓会变成什么模样。既然如此,那我又岂能轻易放弃,让那些家伙肆意妄为?”虽知自己也不过是一场妄想,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宰了。

王立道:“唉。也只能如此了。”

他想着自己如今所做的事情,也是透着一些不舍,更是不愿意和那元军对抗,以免惹祸上身。

毕竟那博都欢可是达鲁花赤,他们根本就没有权利处置对方,更勿论和对方对抗了,眼下这种情况,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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