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八月下旬,桑子明按照周靖提供的住址,登门拜访少师张载。
张载住在内城,位于洛河的边上。

九卿是超品的官职,在大明国属于顶尖的官员,每个人都住在深宅大院内。

张家府邸,门口很宽敞,九级台阶,两个巨大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有七十二个门钉,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

张载本人乃是合道九阶,又是儒门大贤,开创了关学,门人弟子众多,位高权重,声名远播。

因此之故,桑子明备了厚礼,也只是礼节性拜访,并没有想过,能不能见到张载本人,他觉得如果能见到张载的儿子,太常寺卿张因,那就不错了。

可是他的运气太好了!

这一天,秋高气爽,正好张载出关,召集门下弟子五十多人,聚集在宽敞的花园中,给他们讲课呢!

因此之故,当张因听见门房禀报,拿来桑子明的名刺,还有周靖的书信时,便请桑子明进来,听张载讲解儒家奥义。

桑子明很开心,能听见大儒讲课,这机会很难得。

他跟着仆人,悄悄走进院门,来到花园中。

花园里开满了菊花,数十人或立或坐,静静的听一位老者说话。

那位老者看外貌有七八十岁,头发胡须都白了,脸上有不少的皱纹,只有一双眼睛还很明亮。

桑子明站在旁边,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老者讲的乃是“太虚一气”。

那老者便是张载,他毕生研究《周易》,也算是颇有造诣了,他认为宇宙的本体是气,气的本初状态是太虚,气聚则成万物,气散则归于太虚,由此他得出“万物本是同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就是说把天地万物当做一个大家庭,我们要亲近同类与万物。

张载讲了一个时辰,才终于住了口,双眼巡视一圈,看到了桑子明,并未在意。他作为儒学大家,经常看到各种各样的年轻人,能来听他讲课也算是缘分。

稍停片刻,他开口说道:“好了,该讲的,我已经讲完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大胆询问。”

下面的众人中,有的低头沉思,有的面面相觑,竟然连一个开口的人都没有。

桑子明开口欲言,却怕唐突了众人,因此张了张口,又勉强忍住了。

张载神目如电,看得分明,伸手一指,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话,你不妨说出来。”

桑子明躬身道:“启禀前辈,小子姓桑,名子明,乃是象山先生的弟子。刚刚听了您的话,如闻天籁,深受启发,不知不觉间,想到一个问题,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说宇宙之成型,先有太易,再有太初,然后是太始、太素、混沌、无极而有太极,太极分阴阳……”

众人都转过头看着他,心想:“这小子是谁啊?就算你是象山先生的弟子,也不能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是来这儿打我们的脸吗?我们都不吭声,凭啥听你说话?”

然而张载却神情严肃的听着,眼睛里有精光闪烁,连连点头,道:“嗯,不错,年轻人,你接着说,很好……这先天五太,颇有见地……”

桑子明又讲了三四百字,字字稀罕,令人惊叹,直指人心,然后他说道:“我听说天地本无心,而人有心,圣人之心,廓然大公……如今妖兽纵横,白骨盈野,生灵涂炭,大儒是否感觉心痛,我们该如何为生民着想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瞪大了眼珠子,恨不得一人一拳,将他打个半死!

有人低声道:“这混蛋!竟然说师傅醉心研究学问,不管百姓生死!”

“快,把他撵出去!太不像话了!”

张因也板起面孔,露出了怒容,心道:“周家怎么介绍来这样的年轻人?过来就惹我爹生气!”

然而这时候,张载却一摆手,沉声道:“休要呱噪,都退下,让这年轻人留下来!”

众人恨恨的瞪着桑子明,心道:“这下好了,师傅要亲自收拾你!有你的好看了!”

这些人纷纷躬身退出花园,去别的院落喝茶去了。

现场只留下张载、张因和桑子明。

张因不放心,怕父亲盛怒之下,一巴掌将桑子明打死了,不管怎么说,桑子明罪不至死,教训几句,就算了呗。

这时候,张载闭起眼睛一言不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肚腹一起一伏,就像大蛤蟆一样!

桑子明禁不住苦笑,心道:“我不该将春秋老仙的《连山易》和《归藏易》讲出来一点皮毛啊,这下子好了,竟然得罪了张载,这可如何是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载忽然睁大了眼睛,扬天发出一声长啸:“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言一出,天地为之变色,就听见“咔嚓”一声,霹雳雷鸣,从天上劈了下来!“咣当”一下,砸在张载的头顶!

张因吓得魂飞魄散,口里叫道:“爹,爹,你没事吧?”

张载怒道:“鬼叫什么?你难道看不出吗?这是为父成道的气机?你给我滚出去!只留桑子明在这儿!”

张因被训得傻了眼,看了桑子明一眼,灰溜溜的走出了花园。

桑子明惊讶的看着头上聚拢的五色云彩,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都听到了张载的啸音,也看到空中的彩云,然后听见“咔嚓、咔嚓”的雷鸣!

每个人都感到震惊:“天呐,这是哪位大贤要渡雷劫?我以前也见过合道劫,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威势,这难道是有人渡地仙劫吗?”

“莫非儒门又要多出一位地仙?却不知是哪位大人物?”

京师南方,董仲书站在白云山巅,远远的望向京师,手捋胡须,自言自语道:“好啊,又有一位地仙问世了!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能离开黄昏界了!”

杨雄和郑玄都放下黑色的石碑,急匆匆的从洞天中走出来,抬头看着彩云,辨认府邸的方向,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会是张载?听说他连地仙丹都没有呢!”

“他也没长期闭关啊!我们进阶地仙的时候,都要静心闭关两百年,然后才完成突破,他倒是好,竟然不声不响走到这一步,这简直就是奇迹了!”

张家府邸,张因和那五十多个弟子都在别院探头张望,随着一道道雷劫降下来,也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禁不住露出兴奋的神色。

“啊呀,师傅要进阶地仙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

“师傅厚积薄发,修炼七万多年,终于完成突破!”

“我们错怪那小子了!没想到他今天说的几句话,竟然成了师傅成道的契机!”

这些人纷纷对张因笑道:“恭喜师兄,这是大喜事啊!你赶紧准备大宴庆祝吧!”

张因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自家老子成了地仙,无论怎么开心都不为过!

桑子明站在后花园里,亲眼看着水桶粗的劫雷落在张载身上,心想:“他进阶太突兀了,阴阳激荡,所以才引起劫雷,看来上天也被他那几句话震惊了!”

张载的身体沐浴在雷劫中,竟然没有一丝伤痕!看来他功德圆满,承受了天地大道的加持,这些天雷不像是上天的考验,却像是礼炮一样,庆祝他成为地仙!

经历了十八道劫雷之后,伴随着朵朵天花,簌簌降临下来。

天花很多,又很密集,五颜六色,全部集中在距离张载不足二十丈的花园里。

桑子明站的地方恰好在天花降临的范围内,尽管他没有施展吞天诀,但还是有百朵天花落在身上,随后就听见“咯咯”的响声,他的功力晋升了一阶,到了步虚第三重。

张载眼看着他不声不响的,又将功力压制到元婴后期,禁不住赞道:“好小子,这么年轻,就到了步虚三阶!我先前竟然看走了眼!”

桑子明抱拳道:“恭喜前辈成就地仙!”

张载微微一笑,片刻之间,他的面貌发生了变化,从七旬老翁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桑子明,你很好!我欠了你的恩情,还不是一般的恩情!但是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莫要说出去,明白吗?”

“前辈修为精湛,功力高深,积累圆满,实现了突破,跟小子没有关系。”

“天机莫测,言多必失。切记切记。”

“小子明白。前辈,在下告辞了。”

“你去吧,以后悄悄的来。我家的大门,一直为你开着。”

于是,桑子明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走了,连一杯喜酒都没有喝。

张载是研究易经的人,他在警告桑子明,天道惊险,人道惊艳,面对无常与惊险,最好是低调应对。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那些沽名钓誉,四处吹嘘的家伙,往往下场可悲。做了好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别闹得天下皆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无所求,才会受到上天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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