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郕国公真的死了?”
“是啊,死了,没有气,死了。”

“既如此,那之前的安排?”

“不用那么剑拔弩张了。”

“是。”

夜,杞王府,杞王宇文亮正和世子宇文明密谈,要对于此前做出的一系列安排进行调整,原本已经安排好的兵马可以放松些,不需要随时等着出击。

今日午后,宇文亮亲自到郕国公府吊唁,虽然一切如常,但实际上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所谓风险,指的是万一梁士彦诈死,或者府里设有伏兵,那么上门吊唁的宇文亮就难逃一劫。

为此,宇文亮事前做了周密安排,随后“以身犯险”,到郕国公府走了一遭,逗留了半个多时辰,想办法确认了躺在棺椁中的梁士彦是真的断了气,随后平安返回。

而就在宇文亮抵达郕国公府吊唁时,宇文明在外居中调度,提前布置好的兵马已经做好了准备,郕国公府一旦出事,立刻驰援。

不是宇文亮做了亏心事,以至于害怕被人暗算,实在是前车之鉴不能不防。

他的叔叔、晋王宇文护,当年入宫时,何曾想到竟然踏上不归路,被天子亲手刺杀,命丧皇宫。

消息传开时,年轻的宇文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法相信,牢牢把持大权的叔叔,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铲除了。

是啊,杀一个藩王,和杀一头猪没什么区别,一把刀就行了。

不止周国,齐国也是这样,齐后主高纬,杀宗室,杀勋贵,费了多大劲?

高纬杀兰陵王高长恭,只是派出使者,用一杯毒酒就做到了,而为了对付兰陵王,周军在战场上伤亡无数都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高纬杀勋贵、岳父斛律光,也没什么难的,骗其入宫,然后让几个人围上去就搞定了。

再远一点,魏帝元子攸杀权臣尔朱荣,不也是骗其入宫,靠着寥寥数人就办到了?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宇文亮不想步叔叔的后尘,所以戒备心很强。

郕国公梁士彦忽然去世,许多人暗地里都认为和宇文亮有关,这让宇文亮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根本就没动过这种念头。

郕国公之死,是意外还是阴谋?宇文亮不知道,但不会掉以轻心。

武帝杀宇文护,借口是请宇文护入宫劝太后戒酒;齐后主杀斛律光,借口是斛律皇后产下一子,让斛律光入宫看看外孙。

魏帝元子攸杀尔朱荣,借口是尔朱皇后产下一子,让尔朱荣入宫看看外孙。

那么,郕国公薨,杞王到府吊唁,结果为伏兵所杀,不是不可能。

宇文亮知道,天子要以梁家为外戚,明摆着就是要掣肘他,而他还不好反对,那么和天子结了亲的梁士彦,诈死后引他到府吊唁,然后伏兵尽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若真如此,该怎么办?

宇文亮的选择,是以身犯险,但不会带着世子宇文明一起去,他入郕国公府,宇文明在外调兵遣将,一旦出事,该杀的人就杀,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

而他,若是不幸死于郕国公府,便以鲜血洗净世人双眼,让大家看清楚,是谁负了谁。

宇文亮想得很明白,他有两个很出色的儿子,一个在内,一个在外,潜在的对手无论是在长安城里搞阴谋,还是在外搞“勤王”,都没有胜算。

所以即便牺牲自己,也划得来,到时候儿子有了“为父报仇”的名义,可以在长安城里大开杀戒,清除异己,为坐上那个位置扫平障碍。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若郕国公的去世只是意外,那么他到府里吊唁,也能显得自己坦坦荡荡,让谣言不攻自破。

如今,宇文亮亲自确认了梁士彦已经去世,而他平安从郕国公府归来,说明梁士彦的去世确实是意外,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太过敏感。

宇文亮可不想疑神疑鬼多了,不等别人算计自己,自己就得了心疾,哪天一不留神发生意外,心疾发作一命呜呼。

父子俩谈了一些事情,话题随后转到河南道织造司的政绩上来,河南道织造司今年竟然纺出了七十一万余匹的麻布,几乎占往年全国麻布产量的七成,这让宇文亮颇为惊喜。

然后想到了孙子宇文理。

宇文理如今已就任益州总管,在成都上任,而成都有天下闻名的蜀锦,从汉时起就名声鹊起,至于成都得名“锦官城”,如果宇文理能大幅提高蜀锦的产量,可是不错的政绩。

宇文亮觉得,侄子(次子)宇文温在黄州经营多年,黄州纺织业十分发达,连带着河南道织造司表现出色,那么若是宇文温能大力支持宇文理,那可是让宇文理快速出政绩的好办法。

有了河南道织造司,也可以来个山南西道织造司,在成都城外建水力纺织作坊,也在年底来个“惊喜”,真的很不错。

宇文明觉得父亲的设想很好,他自己作为父亲,也希望儿子有出息,能在数年之内拿得出像样的政绩来。

“事不宜迟,你马上写信,和二郎商量一下,商量一下具体事宜怎么操作。”

“是。”

。。。。。。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亳州小黄,豳王府内,宇文温正在看信,这是杞王世子宇文明写给他的信,对方在信中介绍了近期长安城内的一些动向,其中包括郕国公梁士彦去世的事情。

宇文温从信中了解到,杞王宇文亮,数日前亲自到郕国公府吊唁,为此可是冒着极大风险。

宇文亮去吊唁梁士彦,宇文明在外调度兵马以防不测,而事后种种迹象表明,梁士彦去世确实是个意外,不是猜测中的阴谋诡计。

对此,宇文温觉得杞王真是有些太冒险了,不过如今风平浪静,倒也不错。

数日前发生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证明,杞王去郕国公府吊唁不是以身犯险,不过宇文温觉得该戒备的还是要戒备,毕竟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斗争双方,破局的最好办法就是“暴力破局”,对竞争对手实行肉体消灭,如此一来,可以迅速瓦解对方的势力,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古往今来的种种例子,无一不证实了这一点,宇文温不仅知道这个时代的例子,还知道很多后世的例子。

譬如说唐初的玄武门之变,位于劣势的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门袭杀兄长、太子李建成,以及弟弟、齐王李元吉,还软禁了父亲李渊,完成了一次精彩的大逆转。

无论是玄武门之变,还是其他政变、宫变,保护好己方主公的安全,都是重中之重,万一做不好,很容易为人所趁。

宇文温觉得,父兄在长安,确实有必要疑神疑鬼些,免得哪天一不留神,被人实施斩首式袭击,那可就不妙了。

毕竟,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满载火药的马车爆炸时,威力可不小。

宇文温正琢磨着要不要马上写信提醒一下父兄,思路却被走进书房的尉迟炽繁打断。

他接过对方递来的鸡汤,边喝边嘱咐:“你还是得多休息,注意身体,产后身体虚,容易染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尉迟炽繁点点头,坐在宇文温身边,她为夫君生下一女,如今已调养完毕。

女儿有奶娘照顾,尉迟炽繁开始重新履行王妃职责,而她的重要帮手、妹妹尉迟明月,因为怀有身孕,一心一意“保胎”,已经指望不上了。

“兄长的意思,是让我帮一下阿理,这忙当然要帮,不过我事情太多,所以由你协助,安排相关事宜。”

“嗯。”尉迟炽繁得宇文温告知来信内容,知道自家要提携一下侄子,不过她如今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那元日庆典?”

“是啊,元日后天就到了,瞧我这记性。”宇文温拍了拍脑袋,笑道:“这件事,待得元日之后,再说吧。”

说罢,宇文温收起信,开始和尉迟炽繁规划起元日庆典相关事宜。

身为亳州总管的宇文温,按例在元日时要在官署召见属官,与大家共度新年,这是官场惯例,如无意外不能违例。

同样,州刺史、郡太守也要在各自官署召集属官欢度新年,与此同时,京城里,天子也要召集群臣,在宫里大摆筵席,欢度新年。

主官要招待属官,即是男人们的筵席,而主官的妻子则要招待属官的妻子们,即是女人们的筵席,所以后天的元日庆典,尉迟炽繁同样要出席,招待总管府署属官的妻子们。

这种公众场合,繁文缛节很多,宇文温对此经验丰富,但尉迟炽繁不是很熟悉,所以宇文温不忘交代:“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凡事有规矩,按着规矩来没错。”

“有不懂的,自然有专门负责的佐官提醒,三娘莫要担心。”

“嗯。”

宇文温怕尉迟炽繁担心,握着对方的手,笑道:“不要担心什么,即便有意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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