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丞相、蜀王尉迟迥薨,这个消息瞬间传遍邺城,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向周边扩散,虽然丞相年迈,迟早有辞世的那日,但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人意料之外。
尉迟迥为大周太祖的外甥,是周国的皇亲国戚,伴着宇文家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又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使社稷转危为安,可谓劳苦功高。

眼见着即将收复蜀地,周国国土再无缺漏,而擎天之柱却轰然倒塌,一时间邺城百姓唏嘘不已。

尉迟丞相权倾朝野,有他在时,各方势力不敢乱来,如今丞相已去,本就云集邺城的权贵们,其动向就耐人寻味起来。

下午,距噩耗传出两个时辰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邺城街道,渐渐变得冷冷清清,越来越多的士兵出现在街头,剑拔弩张,局势开始紧张。

人们开始察觉气氛不妙,开始缩回家中。

酒肆、乐坊、邸店、肆宅纷纷关张,些许行人走在大街上,均是匆匆而过不敢停留,邺南城、北城的城门大部关闭,剩下的城门也开始严格门禁。

出城可以,想进城就得接受城门官的盘查,大宗货物一律不许进城,随身携带的行李等物品都要开箱检查,防的就是有人向城里运送禁物。

邺北城,蜀王府周边街道俱有士兵把守,虽然没有摆出拒马,但如林的长矛,可以逼退任何胆敢强行冲禁的骑兵。

前往蜀王府的文武官员有很多,大多带着护卫,但全都在外围路口被拦下,待得士兵向府里通传获得允许后,他们才能继续前进,而随行人员只能原地等候。

一处院落墙后,数人正用潜望镜观察着前方路口情况,这里是他们最接近蜀王府的观察点,想再往前已不可能,凭借着用千里镜增强的潜望镜,他们能从容观察对方的情况。

“已经是第十拨人了,就不知是那家权贵。”

“有增兵么?”

“没有,看样子只是在布防。”

“继续观察,小心提防。”

“是。”

张定发交代完毕,转入院内一间小屋,那里候着几名手下,正等着他下命令。

环视众人一遍,张定发开口说道:“情况微妙,未必会出事,但也可能会出事,所以,我等就得按最坏的局面来应对。”

“司马,请下令吧。”

“那就按着预案来...”

张定发开始布置各项事宜,宇文温命他领着西阳王府卫队倾巢而出,就是为了保证王妃和世子平安往返邺城,进城之后他也没有闲着。

为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各种对策已经拟定出来,以便根据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

在邺城,按说不会有谁胆大包天,敢对杞王的儿媳、蜀王的孙女不利,对于世子也是同理,所以张定发等人只需要做好常出行的护卫即可。

天子即将大婚,重臣云集邺城,杞王和世子亦在其中,按正常情况来说,尉迟丞相不太可能失去理智,所以不会出什么意外。

然而现在丞相忽然去世,万一有人蠢蠢欲动,那该怎么办?

要动手的不会是杞王,因为邺城及周边地区根本就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所以真要动手的,就只能是另一边。

这是最坏的局面,出现的几率很小,但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张定发要率领大部分护卫,随同杞王及世子突围,冲出邺城。

那么王妃和世子呢?莫非就不管了?

当然要管,但却无法救走,因为王妃和世子住在胙国公府,平日都不去别处,一旦有事母子俩肯定插翅难飞,虽然护卫们可以舍命向外冲,可接下来呢?

若是胙国公或者夫人拦在面前,那该怎么办?

无论哪边出事,都是人伦惨剧,所以西阳王宇文温在临行前便已做了选择:

如果真的出大事,肯定是尉迟氏动手,护卫们想要护送王妃和世子突围南下,回千里之外的山南是妄想,那么宁可让母子二人被软禁,也不能冒险。

千里逃亡,随时会没于乱军之中,还不如让母子俩被娘家人软禁在胙国公府里,好歹有胙国公夫妇照应,多少都能熬上一段时间。

王妃是尉迟丞相的亲孙女,性命必然无忧,而只要王妃在,就有希望保得世子性命,所以西阳王府护卫中的一部分人,还需要潜伏在邺城,耐心等待时机救人。

如何操作,需要张定发来判断,也许事态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若是预先布置,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大家不要紧张,也许只是虚惊一场,所以不要慌,不要乱!”张定发向手下们交代着,沉着冷静。

“消息送出去了么?”

“送出去了。”

。。。。。。

邺南城,杞王府别院,大门紧闭,门可罗雀,自从数个时辰前收到噩耗之后,杞王府便闭门谢客,已经有十余拨访客被礼貌回绝。

书房内,杞王宇文亮正和世子宇文明商议应对之策,父子俩来邺城时,已经充分考虑了各种风险,但是尉迟迥突然去世,却是意料之外。

动身奔赴邺城之前,宇文亮判断尉迟迥不大可能失去理智,在天子大婚时动手,毕竟之前已经有很多机会但对方没有做,然而这位已经驾鹤西去,继任的尉迟惇会怎么想,就难说了。

“孩儿认为尉迟惇不会采取过激行为。”

“此话怎讲?”

“丞相忽然去世,尉迟惇首要之务是稳定局面,以便平稳过渡,安定人心,毕竟,很多官员只是忠于丞相,而未必忠于他。”

“再者,邺城乃至河北、河南、河东,都是他尉迟氏控制之下,我等在邺城翻不起什么大浪,局势明显对其有利,尉迟惇何苦铤而走险?”

宇文亮捋着胡子,不时点点头,对长子的判断十分赞同,不过他没有打断而是默默听下去。

“若是把我们父子杀了,二郎在山南能立刻接手,关中那边又有父亲的安排,也会俯首听命于他,尉迟惇就不怕把二郎逼急了,投向南朝?”

“届时二郎和陈国东西夹击,尉迟惇又是新接手丞相事务,底下的将领极有可能三心二意,他若是处理不好,尉迟氏甚至会如同当年尔朱氏般分崩离析,吃大亏的又会是谁?”

“隋国降将本就惴惴不安,时值变乱之际,是投向他尉迟氏吃残羹剩饭好,还是站在二郎那边、甚至和南朝联手来得快活?”

“孩儿的意思,只要父亲不作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尉迟惇自然也不会铤而走险了。”

宇文明侃侃而谈,他们父子齐聚邺城,不是没想过会有巨大风险,但认真研究之后,不觉得邺城之行会出事,因为尉迟丞相的心思,大概是尉迟家和宇文家共天下。

一如当年的南朝晋国,“王与马,共天下”,江山是宇文家的,但做主的却是尉迟家,尉迟迥既对得起舅舅,也对得起自己家,可谓是皆大欢喜。

尉迟迥这么想,但他的子侄们未必这么想,有老丞相镇着,宇文亮父子在邺城不会有事,可如今尉迟迥忽然离世,难免会有人蠢蠢欲动。

宇文亮和宇文明商讨的,就是对方失去理智动手的几率有多大,他们父子在邺城,此时如同猛虎入牢笼,命运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不过认真分析了一番,宇文明觉得尉迟惇不会有心思对付他们,宇文亮赞同儿子的判断,但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

“尉迟惇也许不会动,但总会有人想渔翁得利,当年尔朱荣被魏帝杀了,尔朱氏反扑成功,依旧控制着元魏大权,其实力依旧强横无比,结果呢?笑到最后的却是高欢!”

“父亲的意思是怕有人怂恿尉迟惇,让尉迟家和我宇文家斗得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

“那当然,我父子二人若遇害,二郎必然领着山南、关中与南朝结盟,届时东西同时北攻,他尉迟惇焦头烂额之际,只能让将领们便宜行事。”

“这不就是高欢当年得以趁机做大的路数?”

宇文明闻言陷入沉思,当年魏帝元子攸杀死权臣、太原王尔朱荣,结果尔朱荣之侄尔朱兆反扑得手,废立皇帝,依旧把持朝廷大权。

尔朱氏愈发嚣张跋扈,闹得民变四起,为了镇压流民,尔朱兆让盘踞河北的高欢统帅六镇流民,结果高欢借机成就一番伟业。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很难说没有人打这种主意,为父能看得出,就不知道尉迟惇能否看得出。”宇文亮说到这里,下了决定:

“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采取行动,让这位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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