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武三思,还有李旦到底惹了一个什么,他们还真不太知道。
可是,他们很清楚的是,从今往后,多了一个开府设馆的太平公主,那才是真的让人头疼的事情。

......

开府,说白了,就是公主皇子、皇亲贵戚成年之后搬出皇宫,设立府邸。

设馆,则是这些爱好文学的文艺青年,仗着自己位高权重,钱多的没处花,就网罗一大批人才,专门研究经史子集,汇编著书。

表面上看,开府设馆并没有什么特别,别说是太平公主,就算是个郡主、国公之类的爵位,也可以建设府邸不是?

但是,实际上,这四个字是极不一般的。

因为开了府,就要有家官属臣。名为朝廷委任,可是实际上就是家将家臣。

而设立文馆,就要网罗人才,形同结党,且是官方承认的结党营私。

尤其是在大唐,开府设馆更是有着另一层含义。

当年,李渊立李建成为太子,觉得亏欠李世民,让他设立了秦王府。

后来的事不用多说,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玄武门之变,李二公子不但把大哥干掉了,而且连老爹李渊也没放过。

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只要是在唐初叫得上名号的能人,秦王府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再后来,李世民让李泰开府设馆,著书研学。然后,李泰又开始网罗人才,与东宫对扛,逼得太子李承乾不得先下手为强,造反篡位。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太平公主、李裹儿,也都是靠开府设馆才逐渐显露峥嵘的。

太平盛极之时,满朝文武大半是她的党羽。

说白了,这就是专门用来制衡东宫,或者接替东宫太子之位的。

谁能开府设立文馆,谁就能在朝堂之上有话语权,甚至染指储位之争。

特么武承嗣和武三思处心积虑的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那个皇位吗?

结果,他们还没冒头呢,太平却捷足先登了。

其中三味,估计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知道了。

......

且不说殿上三人是什么滋味,武老太太又是怎么想的,只说太平公主。

其实太平早有府邸,可是之前的她从来没想过要涉足朝堂,所以府中属官都是老太太随意派遣的闲官散职。

比如,陈子昂。

但是,现在不同了,武则天明确地准她开府设馆,也就是把选官用人的权利交给了太平自己。

甚至从今往后的“明经”、“进士”两考,太平公主也不再是旁观者、局外人,她可以把自己举荐的人选上去,这样的权力不可谓不大了。

别看咱们的公主殿下现在放眼朝堂举目无亲,一个帮手都没有。

可是,最多七八年的工夫,只要再经历两次举试,那从公主府走出去的属官、进士,还有进士属官背后的家族、势力将会极为庞大,将会是朝堂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吴宁万万没想到,太平公主在时空之中绕了一个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本的轨迹。

而且,比原本历史之中的太平更早、更快、更加的迅猛。

甚至,更为老练通达!

别忘了,太平是吴老九亲手教出来的,谁知道这个女人黑化之后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

当然,咱们的公主殿下此时完全没有心思想以后的事情。

回到府中,太平就把自己关在房中,默默垂泪。

吴宁真的死了吗?

下山坳那些,憨厚、淳朴的农家男女也真的死了吗?

尽管她不相信吴宁会那么容易死掉,可是,武承员言之凿凿,又让她发自内心的为吴宁,为下山坳哀戚。

“你若去了....”

“谁还帮本宫出谋划策?”

“谁还能挡在本宫前面?”

正想着,“殿下。”

房外的宫人一声告奏。

太平凝眉向门口一望,先是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冷声喝斥:“本宫不是说了吗,谁也别来打扰!”

“殿下恕罪,实在是事出突然。”

太平极不耐烦的一问:“什么事!?”

“府外有个外乡人,说是从襄州来的,连拜贴也没有,却是非要求见殿下。”

“小的扭之不过,又怕真是殿下故人,只好斗胆禀报。”

“不见!”

“是。”宫人颤声欲退。

“等等!!”

却是太平一下反应过来,襄州来的?故人?

“那人可留姓氏?是何样貌?”

“回殿下,那人姓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衣着还算得体,不像是冒认的歹人。”

“姓孟?”

“老者?”

太平暗道:这不就是襄州的那个孟老丈吗?他怎么来京城了?不会是来攀关系的吧?

在太平的印象中,孟老头儿极善钻营,让他结识了这么多皇亲贵胄,怎么可能放着不用?

前来拜谒,合情合理。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平是不会见他的,只得说孟老头儿这个高枝攀的有点过了。

你去依附别人还说的过去,直接就妄想和公主殿下攀关系?简直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可是,不见似乎又不行,太平隐约觉得似有蹊跷,这个时间太巧合了。

遂道:“让他进来吧,带到这来。”

“是。”

不一会儿,宫人领着来人进到厅内。

此时,太平已经平复了心绪,稳坐堂中。

一看,真的就是那个孟家老丈。

待孟老丈见了礼,太平这才问道:“孟家老丈,怎么到东都来了?难道,孟家的生意已经做到洛阳来了?”

说完,太平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老头儿。

说心里话,她不希望自己一语中的,希望面前这老头儿能带给她点别的惊喜。

而孟老丈果然没让太平失望,“殿下说笑了,小老子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手伸到京城来。”

“此次千里而来,只为给殿下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只见孟老头儿探手入怀,取出一张商契捧到太平面前。

“有人让小老儿把这张商契交给殿下。”

太平接过一看,“!!!”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十天前。”

十天前?

十天前!?

十天前,那已经是下山坳灭族的数日之后了。

“他....”太平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还活着?”

“活着!”

“可还安好?”

“不太好,话比以前少多了。”

“那...那他在哪儿!?”

孟老丈摇头,“现在小老儿也不知道了。他把这张商契交给小老儿,让我转交公主殿下,之后就走了。”

“他没说他去哪儿吗?”

“没有。只说将来没有他,殿下万事小心为上。”

“他走了?”

太平颓然地坐回去,呆愣良久。

“那,那他把这个给本宫是何用意?”

太平抖着手里的商契,那是妙衣坊的份子。足足有八成之多,全部送给了太平公主。

孟老丈回道:“他说,本来这里面只有殿下四成,他占四成。小老儿不才,贪占两成。”

“可是,现在他用不着了,就一并送给殿下了。”

“......”

太平此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有吴宁果然还活着的欣喜,但更多还是惆怅。

毕竟,他把妙衣坊都给了自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能真的如分别之时所言,再见无期了。

想到这儿,太平有些后悔。

当日她不回京,就呆在房州,也许武承嗣和李谌就不敢妄为了。

如果她临走时,执意带着吴宁回来,也许在京中有她保护周全,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是不行,就算留在房州,就算把他接回京城,自己只是一个闲散公主,保护得了他吗?

“权力!!”

太平想到了权力,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权力。

回过神来,见孟老丈已经躬身站在那里,“他....他没说,他还回来吗?”

“没说。”

孟老头儿如实作答。

“不过,他有一件事要求殿下。”

“什么事!?”

“他想让殿下在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帮他保住武承嗣和李谌的命。”

“为什么?”

得,太平公主现在的反应和当初孟道爷是一毛一样。

他疯了啊!

只闻孟老丈道:“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孟老头儿都有点说不下去了,心中暗道,这得是什么人才能说出这么狠的话啊!

“他要把所有与吴家有仇的性命都要留着.....等他亲自来取!”

“呼....”

与孟苍生不同的是,太平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惊讶,反而长出了一口浊气。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心眼儿的吴老九,这才是吴宁!

而且,等他亲自来取,这就说明,他会回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终究会回来。

也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终究还能再见。

太平笑了,笑的释然,“若老丈与他有缘再见,帮本宫转告于他。”

“本宫会等着他回来!”

.....

————————————

巴蜀之地天府之国,莘州,射洪县。

实话实说,莘州虽然不是益州、巴州、渝州这种富饶之地,但得成都平原之利,又正好在益州、巴州、渝州三地的正中间,离谁都不出方圆两百里,且河网密布,去哪都是极为方便。

更幸运的是,莘州盛产盐卤,是巴蜀重要的一处产盐之地。

在古代,别管你是哪里,只要有盐,那就必然大富。

所以,莘州不出名,可是莘州往来的客商却是一点不少。

可以说,莘州百姓足不出户,就见惯了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就算射洪这么一个小县城,那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别说大唐各地操着各种方言的旅人,就是红发的胡人,吐蕃的蕃僧,那也是见怪不怪了。

可是今天,却是把射洪百姓给看呆了。

城门口儿来了一个道士,领着一帮子小徒弟,当真是让射洪人开了眼界。

道士倒是没什么,眉清目秀,身形俊美的,除了一身道袍有些破旧,显然是长途跋涉来不及更换。

奇怪的是,他身后的这群小道士,就见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块足有二三十斤的石头。

众人心说,见过扛金扛银的,还真没见过大老远扛着石头进城的呢!

有好看热闹的泼皮无赖隔着老远已经开始调侃了,“敢问道爷,这是打哪儿来啊?”

道士没说话,却是扛石头里面,年龄最大、身材最壮的那个汉子脸一黑,估计这一道没少被人调戏。

瞪着眼珠子,“要你出来多嘴!?”

“哟!!”泼皮乐了,也不生气,“听口音,这是荆湖一带的啊!”

“这是...来我射洪卖石头?”

“来来来,给爷们说说,这千里迢迢地背来荆湖的石头,打算卖给谁啊?”

“......”

“......”

背石头这帮人登时无语,齐齐地瞪向前面那个道士,

其中最俊的那个小道士更是暗淬一口:“什么特么破主意!?丢死人了!”

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长的有点凶相的少年则是苦着脸,驼着腰,显然被石头压的不轻。

“差不多得了,这不都到地方了吗?”

那道士回头,不是别人,正是孟苍生。

而身后背着石头,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正是吴家兄弟,还有李文博和罗厨子。

只见孟苍生淡然一笑,“好吧,从今天开始,道爷就教你们武技。”

......

————————————

事情得从一个多月之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开始说起。

众人趁夜离开房州,一路向东,一直走到天亮才寻了一处避风所在落脚。

突逢大变,对于吴家这些半大孩子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打击甚大。

孟苍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由着他们自己慢慢回魂。或者指望吴宁,能让大伙重新振作。

可是,显然这个时候吴宁是指望不上的。

吴老九现在根本没时间顾及众人,他在脑子里,飞速地把整件事过了一遍又一遍,把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要提前想到。

没错,他确实是几兄弟的指望,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留下一丁点的纰漏。

因为,吴家已经输不起了。

万一哪里没想到,没预料到,那这几兄弟别说报仇,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所以,现在还真指望不上吴宁。

但是,这个时候吴宁指望不上,却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

而这个人居然是虎子,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

“我要学武艺,替我娘报仇!”

旷野之中,吴三虎突兀的一句让孟道爷很是意外,也让众人为之一滞。

“你教我学武。”虎子呆呆傻傻地重复着,“我要给我娘报仇,我要找我妹妹。”

孟苍生拧着眉头,余光看着吴黎、吴启,还有罗利,他们都看了过来。

心中一动,扬起嘴角道:“学武?”

“就你?”

“对!就我!”

“学武技可不是你抱着饭碗就啃那么简单,你确定要学?”

“确定!”虎子直勾勾地看着孟道爷,“我要给我娘报仇,我要找我妹。”

“好啊!”

孟道爷挑了挑眉头,“想学武可以,去,找块石头。”

虎子顿了顿,最后还是听话地从脚底下摸了一个石子。

“太小了。”

虎子四下扫看,又捡起块拳头大的。

“还是不够大。”

虎子急了,瞪着眼珠子找了半天,最后抱了一块特么起码四五十斤的大石头在怀里。

“够了吗!?”

“够,够了。”

孟道爷都磕巴了,有点大啊!

不过,想报仇,就得有非凡的武艺。要想有非凡的武艺,就得付出常人无法企及的汗水。

这块儿就这块儿吧!

指着那块石头道:“从今天开始,它就跟着你了。带着它,一直带到蜀中,我就教你武艺,让你报仇!”

“好!”

虎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真的就抱着石头坐在了路边。

吴黎一看,腾的站起来,一把抱起身边的一块石头,这位更狠,抱了块五十来斤的。

“带到蜀中,就教我习武?”

孟道爷点头,“对!睡觉也得给我抱着,我就教你。”

于是,那边罗利一听,二话不说,抱了块石头。

李文博、老七和老十一,也是默默地找了一块石头抱着。

吴启当然也不落人后,而且这位还挺“够意思”,先找了一块塞到吴宁怀里,“你不用找了,我帮你拿来了!”这才又去找他自己的那块。

吴宁:“......”

特么也是日了狗了,吴宁脸都绿了,哥是用脑子的好不啦?你特么给我一块石头干蛋!?

想随手扔了,可是孟道爷一句话就让吴宁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伙儿都看着你呢,你可得带好这个头儿啊!”

吴宁:“......”

MMP!!

......

于是,从房州到襄州,再从襄州翻越重山峻岭到莘州射洪,行人们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一个道士领着一群徒弟,一人抱着块石头赶路。

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而且,孟道爷显然得逞了,这一路上,这八个人立马就不消沉了,也特么没力气消沉。

最小的一块石头也得三十来斤,扛着三十斤的石头翻山越岭,都快累成王八蛋了,哪还有工夫消沉?

唯一那点闲工夫也都用来恨孟苍生了。

这孙子太不是东西,扛着石头块子赶路,不光累,还特么丢人!!

而且,最特么倒霉的就数吴老九了,哥又不学武,怎么还要跟你们受这份洋罪?

......

其实,孟道爷这么干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一来,用身体上的痛苦转移心理上的痛苦。

二来,学武当然要有底子,要有毅力,这一路翻山越岭,千多里地,如果他们坚持得下来,那么不但说明有毅力,对于筋骨的打熬也有不小的帮助。

其实,从虎子抱起石头那一刻开始,孟道爷已经在教他们武艺了。

......

一听孟道爷说这就算成了,大伙如释重负。

却见孟道爷走到吴宁身边,“现在该你说了,既然入蜀,不去排帮,也不去找你老丈人,却跑到这儿射洪来干什么?”

吴宁喘着粗气,这一路可把他累坏了。

“拜师!”

“拜师?”

道爷一阵得意,“行吧,我就勉强收了你这个徒弟。”

“你?”吴老九横了他一眼。

“坏到流脓的烂道士,你也配?”

看着人来人往的射洪县城,“我来找陈子昂。”

噗!!

孟道爷直接喷了。

“找他干什么?”

“你脑子里塞石头了吧?不是告诉你了吗?拜师!”

孟苍生:“......”

心说,我不就是让你扛了一路的石头,至于怨念这么大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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