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相公在殿上言辞激烈的交锋,侍立在天子身侧的边令诚心惊肉跳,生怕这两位将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现如今后悔也晚了,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在没有确实证据时,咬定了秦晋的死讯呢?
若是那厮果真被烧死,或者被乱兵杀死,也就罢了,偏偏倒霉催的,那厮非但未死又再立新功,而今露布飞捷又直达天听,就算想再做手脚挽回也来不及了。

唉!

边令诚暗暗长叹,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天子与宰相们议事,别看他监军时可对边镇节帅颐指气使,并且还兼着监门将军的职官,但在天子面前是奴仆,在相公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内侍,根本没有平起平坐的权力,甚至连插话的资格都不具备。

李隆基又询问哥舒翰,当下局面似乎有所转圜,当如何应对处置,还有那个县尉秦晋,毕竟两次立功,又该如何封赏才合适。

哥舒翰想也不想便从容答道:“一应赏罚朝廷皆由定制,臣本不该置喙,但圣人问起,臣以为,应当秉持不偏不倚的原则”话才说了一半,杨国忠便不客气的将其打断。

“圣人此前已经加封新安县尉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且天子敕书也经过了中书门下的审核,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应比上郡长史再低了。”

哥舒翰冷笑两声,毫不客气的驳斥道:“杨相公大谬,弘农郡长史就已经破前所未有之先例了,再高,还想高到哪去?更何况持天子敕书的使者不也因为道路断绝而返回潼关了吗?”然后他又转向天子李隆基,“以新安县尉秦晋之功而论,确实可越级提拔,臣以为可使其为荣王府府掾,襄赞军务。”

王府府掾的品秩仅仅为正六品上,哥舒翰以为如此一来当称得上不偏不倚,同时也让百官诸将没有话说。

其时,李隆基任高仙芝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实际拥有统天下兵马大权,但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天子李隆基的六子荣王李琬。因此,让秦晋以两次斩首之功,升任荣王府府掾的建议也还算中肯。

李隆基赞赏的点了点头,一旦意识到自己任意独断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不合时宜,便立即恢复了当年的从谏如流,就算哥舒翰的建议的确有打压秦晋这个后起之秀的嫌疑,却同样要以支持的态度向天下人表明,他仍旧是那个睿智的天子。同时,也释放了一种信息,那就是重用与信任哥舒翰。

现在李隆基已经对高仙芝和封常清失去了信任,如果不是一次意外阻住了边令诚,现在这两个人的头颅没准已经传首各军了。但这道没送出去的敕书他绝不会听之任之,不了了之,这两个人必须死,否则岂非当天子处置边将重臣之生死为儿戏了?

议定了对秦晋的封赏以外,重头戏就是应该如何应对气势咄咄逼人的逆胡叛军。

哥舒翰的建议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坚守待变!”

听到寄予厚望的哥舒翰如此建言,李隆基有些暗暗失望,东都的陷落使他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就算不能尽快的收回东都,也要以一场足够振奋人心的胜利来安抚百官们的悲观情绪,以及十几个儿子们蠢蠢欲动的各种心思。

尤其是太子李亨,李隆基防备自己的继承人竟甚于防备外臣敌寇。尽管李亨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当了十几年太子,但他的戒备之心仍旧没有半分减淡。

比如在兵马大元帅的人选上,按照常情而言,首要的对象当是太子才对,而李隆基偏偏却选了一个素有雅称,风格秀整的荣王。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不信任李亨,不能让李亨掌兵,不能让李亨有一丝一毫积攒功勋建立威望的机会。

这其实也是李隆基最大的无奈,唐朝自高祖以来,李氏皇族中以子克父,手足相传的例子便屡见不鲜。

太宗于玄武门杀兄杀弟,才从高祖手中夺得皇位。太宗的长子李承乾亦曾与重臣侯君集勾结谋逆,到武后时期同样是母子猜忌,一桩桩人伦惨剧接连上演。

包括李隆基本人也是通过两次政变才问鼎天下,第一次将自己的生父睿宗李旦扶上皇位,第二次杀掉自己的姑母,软禁逼迫生父李旦彻底让权,此后才有了一代太平天子,才有了继往开来的开元盛世。

家族的传统与自身亲历的血腥遭遇,让李隆基不得不像防备仇敌一样防备着自己的儿子,就在开元二十五年,他便曾一日之间杀掉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李隆基虽然身为太平天子四十余年,于朝政边事懒问不理,却对威胁皇位的十几个儿子没有一时半刻的放松过,尤其是到了当前境地,他身为皇帝的威权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更需要严防死守。

也因此,他需要为东都的陷落找几个分量足够的替罪羊,以洗脱自身失责的污点,用以维护太平天子的威权,而封高二人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所以,李隆基才不遗余力的抬举哥舒翰,加封他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之班,其根本目的是用此人取代封高二人,继而再以雷霆之势一举荡平逆胡。

现在哥舒翰的建议明显有着一切从缓的倾向,这也正与李隆基最急迫的需求背道而驰。

“而今河北道各郡县纷纷反正归唐,圣人只需令朔方军出云中策应各郡,如此安贼逆胡后路便被切断。只要河北道掌握在朝廷手中,安贼逆胡便如芒刺在背,用不了多久,逆胡军中士气尽衰,不攻自破也未为不可!”

哥舒翰分析的头头是道,但也避重就轻的对一些问题做了回避,比如朝廷可用之兵都是市井招募的贩夫无赖,缺少训练更没有作战经验,这种军队怎么能和身经百战的燕地逆胡叛军相比呢?因此才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冒着战败的风险打硬仗,不如等着逆胡内部先出了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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