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想了想才道:“太子,像苏定方将军,他也是良家子出身,幼时并没有念过书,开国初年的将领中,许多人都是如此,他们是如何有后来的能力呢?”
“这个……”

李弘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苏大为接着道:“我以为,能力与个人的求知,以及实践分不开,在做事的过程里,开始不会,熟悉以后就会了。

在这个过程里,通过实践来不断检验,修正,自然就提升了。

如果太子觉得我知道的多,那大概是这些年我经历的事比较多,想得也会多一些。”

“求知与实践?”

李弘咀嚼着苏大为的话,若有所思道:“舅舅说的,我定会多加揣摩。”

“一家之言罢了,比不得那些大儒。”

苏大为见李弘没有继续再问下去,总算松了口气,寻了个机会告辞离开。

走出殿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李弘站在门边,还向自己遥遥拱手致意。

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莫名有些不舍之意。

这孩子。

苏大为心里竟觉得李弘有些可爱。

质仆,率直,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李弘本性是纯良的。

不过想做帝王,光凭这点远远不够。

想想自己所知的那个未来,武周天下,苏大为心里竟隐隐有一种冲动。

要不要试着,帮李弘登上那个位置?

改变历史?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如心中的野草般疯长。

肾上腺素急剧分泌。

深吸了口气,他将心中这份冲动暂且压住,回身向李弘深深一礼,方才离开。

……

“秘阁郎中,近来可好,登门打扰,乃是有一件不情之请。”

苏大为对着李淳风家大开的宅门,向着站在门后,一脸古怪的老道叉手行礼,态度放得极低:“还请郎中能帮衬一二。”

“滚!”

李淳风回了他一个字。

“这里又没外人,你这般做给谁看?”

李淳风眯眼拈须道:“平常去你那,也没见你如此守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何事?”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李郎中。”

苏大为一边移步跨过门槛,一边向李淳几凑上去道:“我与聂苏想寻个吉日把亲事订下。”

“咦,好事啊。”

李淳风微眯的双眼打开,闪过一抹惊讶:“老道还以为你们要一直拖下去,总算要成婚了。”

“但还有一个麻烦处,聂苏一直与我娘同住,这亲事礼节上……不能太亏了聂苏,所以我想,要不李郎中你收聂苏做女儿,到时我上你府里来迎亲。”

“噗!”

李淳风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他颇有些懵逼的看向苏大为,额头的皱纹随着瞪眸,都堆叠起来:“你……老夫这年纪,做他祖爷爷都够了吧?你让小苏做我义女?”

“年龄算什么,关健您老德高望众,辈份够,你就说我这提议如何?”

李淳风被他一问,脑中不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聂苏时的惊艳感。

那女娃,真是一块美玉。

只不过他不方便抢人,只能表示羡慕。

如今苏大为的提议,倒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意动。

他多看了苏大为两眼,没有立刻答应。

伸手示意道:“门边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唐朝婚礼习俗是六礼。

分别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在迎亲过程里,还有催妆、障车、下婿等。

其复杂的程序礼节,比后世有过之而不及。

不过对苏大为来说,最麻烦的还是于给聂苏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聂苏在大唐的礼仪下,可以抬头挺胸的以新妇过门。

之前想过许多家,最终,苏大为还是觉得,李淳风这里更合适。

现在就看李淳风的态度了。

若李淳风不愿意,那就只能另想办法。

但是婚事,只怕会更加耽搁。

这事,苏大为和聂苏急,柳娘子更急。

每天回家都要问上几遍。

哪怕两人好得可以同吃同睡,但没拜过天地,没行过礼,便始终不算唐人眼里的夫妻。

这对聂苏也不公平不是。

“李郎中,你意下如何?”

一走进李淳风的书房,苏大为就急着向李淳风追问。

然后才有时间看了一眼李淳风书房的布置。

一般来说,书房是随着主人的性格走的。

喜好、气质、品味,全在里面。

李淳风的书房,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一个道人的丹室。

房间壁上摆着伏羲八卦图,周边还有生克变化。

另一面壁间是书架,装满了道经。

书桌边的香炉比寻常人家的要大,看着倒有点像是炼丹炉。

桌上摆着一个袖珍版的浑天仪,青铜所制,模样精美。

再一抬头,房顶上以黑白二色绘有星图,如置星空之下。

“李郎中,你这……”

“老夫这书房如何?”

“不错,不错,很有品味。”苏大为含笑道。

“品味?”李淳风念叨了一遍,摇摇头:“你嘴里总有新奇之词。”

“李郎中,方才我说的事?”

“你这事算是求我?”

李淳风伸手示意苏大为入座,自己也同时在桌前坐下。

苏大为双手摆在膝上,脸上堆起笑容,向他点头道:“是求李郎中,行个方便,毕竟之前李郎中也一直很喜欢我们家小苏。”

“什么你们家的?”

李淳风两眼一睁,眼中透出凛然之色。

他拈须义正辞严道:“若是拜我为义父,小苏就是我李家的人。”

“呃……这么说,李郎中是答应了?”

苏大为喜出望外。

“原则上老夫同意,但是……”

苏大为的笑容略微一僵。

一听但是这个转折,就知道事情还有变化。

“但是什么?”

“但是老夫收女,总不能草率吧?收女也得有个章程,还有,你苏大为求老道办事,就这么空着手来?”

李淳风拈着须,微微一笑:“礼数呢?”

“李郎中放心,稍后我一定备上重礼。”

“你啊,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难不成你求人办事,便是空着手来?”

李淳风冷哼一声:“就算你去友人家登门,也不可能两袖清风便来吧?”

“这……”

“看来小苏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丝毫也不上心。”

“李郎中,礼数我有的。”

苏大为忙挺起胸膛。

无欲则刚,他现在有求于李淳风,自然没法像过去那样,在李淳风面前保持超然。

整个人气都弱了几分。

摸了摸身上,钱自然是没有的。

大唐那五铢钱,不可能随身带多少。

而且寻常财物宝货,只怕李淳风也不放在眼里。

摸了摸身上,在李淳风略带促狭的目光下,苏大为伸手入袖,深吸了口气,取出一物,双手递到李淳风面前。

“这个东西,是我自倭国神道教那里得来的,据他们说,名为‘圣卵’,如果能破解孵化之法,能育出珍奇异兽,有些像是古之山海经中记载的兽类。”

“山海经?”

李淳风接过那枚卵:“山海经中记载的,大多为诡异。”

“啊!”

苏大为一愣,这个说法,他是第一次听说。

正因为太反他的常识了,令他一时有些惊异。

“神道教的圣卵?”

李淳风五指拈着那枚卵,眯眼打量。

这枚卵,是当初神道教巫女雪子入长安时,亲手交给苏大为的。

神道教之前与苏大为的约定。

便是苏大为交出孵化圣卵之法。

为此,苏大为当时就向雪子讨要多一些圣卵。

之前雪子到长安,就是为了亲手将圣卵交给他。

不过,神道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被他们视若珍宝的圣卵,苏大为就这么随手拿出来,转送给李淳风了。

“李郎中,你看,这做为‘礼数’可好?”

“也好。”

李淳风不动声色,将那枚圣卵纳入袖中。

“这礼数,老道收下了。我与你定个日子,你把小苏送上来,我依礼收她为义女,再之后纳彩、问名、纳吉那些事,可以一并办了,老道愿意玉成你们俩的好事。”

“如此,多谢李郎中了!”

苏大为大喜。

站起身,向李淳风叉手礼致谢。

“慢着。”

李淳风摆手道:“你先别急。”

苏大为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抬起来,一脸错愕,又有些担心的问:“李郎中,还有何事?”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老道不为难你,更不会为难聂苏。”

李淳风站起身,笑眯眯的轻拈长须道:“老道第一眼看见聂苏时,就觉得这小娘子不得了,灵气之充沛,是我生平仅见。

跟她比起来,老夫那些儿孙们,简直上不得台面。

若老夫能有女如此,用心调教,日后的成就,必在我之上,只可惜,她一心只愿跟着你。”

说到这里,李淳风斜眼看了一眼苏大为:“也不知你有何魅力。”

苏大为心里松了口气,笑道:“聂苏有她自己的想法,承蒙李郎中看中,以后她是您的女儿,你可以好好教导。”

让聂苏认李淳风为义父,心中未尝没有存着点别样的心思。

当今大唐异人之中,论及修为和见识。

少有如李淳风这般强者。

就算李客师,与李淳风各有千秋,但论及对诡异,还有见识上,只怕还是李淳风更高明些。

更难得的是,李淳风一直非常喜爱聂苏。

这些年,对苏大为颇多照顾。

苏大为心里很清楚,其中大半也是冲着聂苏的面子。

想当年初遇聂苏,似秦镜那样的宝物,李淳风说送就送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性情中人。

李淳风实乃性情中人。

对他喜欢的,他可以一掷千金,倾囊相赠。

聂苏认在李家,绝对错不了。

“聂苏能认老道做义父,老道也颇为欣慰,到时你们新婚之日,老道也会送上大礼。”

李淳风拈须跺了几步,回头望向苏大为。

“老夫有另外一件事,想与你商议。”

“何事?”

“关于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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