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唐.曹松

“阿弥,这次你替武后立了大功,不知有何赏赐?”

“赏赐……”

苏大为自己还没说话,那边高大龙嘿嘿冷笑了两声:“要说赏赐,阿弥被皇帝命继续任都察寺卿,算得上赏赐么?”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的。

苏庆节颇有些不解。

安文生在一旁道:“之前陛下有意将都察寺一分为三,又解了阿弥的寺卿之职,不过现在又有些麻烦,都察寺离了阿弥后,颇有些混乱,闹出一些事来,陛下颇为不悦。

现在最新的诏令,是封了三位少卿来分掌三部,将都察寺原来的职能分为对官员监察、对大唐情报收集,以及对域外情报收集三部,其中又有相互监督之意,现在还不算划分清楚。

不过因为出了乱子,又没人镇得住场面,便令阿弥继续担任名义上的寺卿。”

“何谓名义上的寺卿?”

“就是从人员任免,到一应具体事务,皆由三位少卿负责。日常运作,寺卿不得插手,三位少卿将整合过的重要事项,呈交给阿弥,令他做最后的整合。

都察寺上下,如今只向三位少卿负责,不知有寺卿。”

“这是把阿弥给架空了?”

苏庆节闻言,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这些年在内外历练,早非当日的莽撞少年。

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知道苏大为如今的局面。

属于权少责重。

这份任命,还真说不上是什么好差事。

“叫我说,阿弥你也别在朝堂上待了,没甚意思,不如我向陛下说,你跟我一起去安西? 去我阿耶帐下,我们再杀一杀吐蕃,觅个封候拜相之功!”

说到后面? 苏庆节眼中闪动着亮芒? 颇有些热血激昂。

举杯与苏大为用力碰了一下? 仰首一饮而尽。

“狮子转性了?原来你不是说从军不好,一心想做不良帅嘛?”

程处嗣在一旁抹着大胡子上沾的酒水,哈哈笑起来。

他为人颇类程知节? 看着豪雄? 实则精明有余。

大笑的同时,眼神闪动着一丝狡黠。

“那不是年轻嘛。”

苏庆节放下酒碗,眼神斜睨着他道:“那时我想若是和阿耶一样? 只怕一辈子也无法走出父辈的光芒? 何日是个头啊?就想标新立异? 就想做一番不一样的事? 证明自己就算不仗着阿耶的荣光? 也能立一番功业。”

“说得好。”

尉迟宝琳在一旁豪气干元的举起酒杯:“为这句话? 值得喝一杯。”

众人的酒碗撞在一起,酒花四溢,一齐喝了一杯。

“但是年纪越大,就越觉得……以前的想法算个屁,阿耶越来越老迈? 阿耶老了……若是不能在他身边尽孝? 若有个什么万一? 这辈子我内心都不会安生。”

苏庆节说着? 狠狠抹了一把脸。

众人一时沉默。

苏大为看了一眼众人。

高大龙是自小无父无母,自然无法体会这种情绪。

李博那边不清楚如何。

至于程处嗣,这两年程知节的身体也越近老朽? 走路都有些艰难。

苏定方也是岁月摧折,身体大不如前,还得挺着病体顶在西域。

尉迟宝琳前几年刚送走尉迟恭,大家都不知不觉得从少年,成长为独挡一面的青壮年。

到现在这个年纪,已经能体会做为家里的顶梁柱的责任感。

以及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之念。

像苏庆节,越来越明白苏定方。

也一改当年不愿从军的想法。

“喝起来,难得聚首,休要说那些丧气话,喝~”

苏大为举起杯,众人一齐喝了一杯。

聂苏带着甩着甩巴的黑三郎走上来,伸出纤纤素手,替众人一人盛了一碗肉汤。

苏庆节一边称谢,一边向苏大为道:“说起来,也羡慕阿弥,和聂苏小娘子的好事,也快近了吧?”

“唔,阿娘说下个月就有好日子,不过我还没想好给聂苏安排在谁家……”

“这还用说吗?”

尉迟宝琳挺起胸膛:“自然认我阿娘做娘,这样亲上加亲。”

“你走开,认你阿娘,何如认我阿娘?”

程处嗣拍案而起。

苏庆节急了:“你们两家争什么争?要说,不如就拜我阿耶做爹,这样我和阿弥,才算是亲上亲。”

“都别吵了!”

苏大为黑着一张脸:“我想过了,就让小苏认李淳风做义父。”

这话出来,全场都呆住了。

尉迟宝琳仍不放过的嘀咕:“秘阁郎宗?怎么想到认到李淳风头上,秘阁虽说早些年颇受陛下器重,但这些年诡异都消停了,他们那也就看看星相,测测节气,成不了什么事。”

“我本来也不需要成事啊。”

苏大为挠头:“小苏跟你们几家认亲,你让陛下怎么想?再说,你们几家如果随便就收亲戚,这个口子开了,以后再有人托关系来,这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嘛。”

这话说得,尉迟宝琳和程处嗣都不敢接话了。

有道是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

他们几家愿意认聂苏做亲,还不是看在苏大为的面子上。

可苏大为的亲事,李治和武媚娘必定会过问。

到那时,如何解释聂苏的出身?

以李治的精明,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几家跟苏大为如何亲近。

岂能不生出猜忌?

“陛下那日与我开玩笑似的说,说我是大唐第五权,可称为大唐隐相……”

苏大为说及此事,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高大龙和李博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问:“何谓第五权?”

安文生接话道:“大唐宰相主要出自三省,分别是中书决策、尚书执行、门下审议,此三权,除此之外,还有御史台的监察,为第四权。

如今都察寺,掌管内外情报,可称之为第五权。”

停了一停,安文生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此次阿弥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找出李忠与上官仪、王伏胜的联系,看似简单,实则非常不容易。

陛下也对阿弥这种能力,留下深刻印象。”

高大龙摸着下巴:“那陛下还要将都察寺拆分成三部……”

“这个无须再提。”苏大为道:“连宰相之权,都一分为三,都察寺权力越来越大,分成三部,也是题中应有之议。”

安文生点头道:“阿弥说得不错,这其实是陛下的爱护,否则真有什么不测之事,如李义府、上官仪,便是前车之鉴。”

“好了喝酒喝酒。”

尉迟宝琳在一旁叫道:“等阿弥大婚,我等可要随一份大礼。”

“那是自然。”

众人一番笑闹。

聂苏在一旁替众人倒酒,眼角眉梢有遮掩不住的欢喜之意。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陛下有意去泰山封禅了,已经责令礼部去议章程。”

“听说了,最近一次封禅还是汉光武帝吧,这都多少年了,什么个礼制,仪轨,恐怕都不清楚,这需要饱学大儒寻章摘句,从古籍中去找。”

“估计还得准备一阵子,辽东之事如何了?”

“黑齿常之他们也准备回长安了。”

苏庆节沉吟道:“朝廷已经按排了接替人手。”

苏大为默默点头。

李治是集帝王之学大成者。

他熟悉平衡手段,绝不会让某位臣子,久驻在地方,形成自己的影响力。

听说此次接替刘仁轨熊津都督府之职的刘仁愿,遇到一些麻烦。

刘仁轨不愿率众撤出熊津都督府。

为此,朝廷中不乏弹劾刘仁轨不奉朝廷诏令,欲行不轨之事。

亏得苏大为力挺刘仁轨,言刘仁轨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负李治。

近几日听说刘仁轨自辩的折子已经递上来了,李治看过后,颇为嘉许。

那封奏折苏大为也知道内容。

里面可称是劈肝沥胆,言及镇守百济的困苦,以及当地局势面临极大的压力,唐军不可轻撤。

一但撤离,便是给野心家以时间空间。

到时恐怕纵敌坐大,再想收拾,不知要花多少倍的功夫。

历史上,也正是如此。

随着唐军抽调兵力西御吐蕃,东线这边新罗趁机大肆侵吞土地,掠夺唐军的战斗成果。

以致新罗势力急剧膨胀。

“有刘仁轨在,东边暂且无事。”

“对了,那个神道教的巫女雪子,上次来找阿弥,是为了什么事?”

“不就是那个圣卵……对了,她说神道教内,有一枚圣卵自己裂开了,里面出来一条小蛇,结果神道教居然没抓住,给它遁走了。”

“哈哈,倭岛那边的神道教也太不成气候了,连条小蛇都抓住不住。”

高大龙大笑几声。

安文生和苏庆节却是对视一眼。

他二人都是异人,而且久在倭岛,知道那边的传说。

“那蛇,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我怎么知道。”

苏大为两手一摊:“又不是在我手里逃掉的,总不能再钻出条八岐大蛇吧?”

“若真是如此,那阿弥你的机会来了。”

“啥?”

“倭人不是说你手里拿的是他们什么三神器嘛,什么十拳剑?”

“是天丛云剑。”

“那正好,如果真再出一条八岐大蛇,你拿着天丛云去把蛇脑袋给割了,到时,你就是倭人的神。”

“贼你妈的,老子才不要做这狗屁神。”

苏大为呸了一声。

心里,却隐隐浮现一丝异样。

该不会,倭岛那边真的会出一条八岐大蛇似的怪物吧。

不过,好像跟自己也无甚关系。

“对了,还有一件大事……”

酒过三巡,安文生微红着脸,压低声音道:“这次风波以后,阿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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