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城外。”
薛绍义说了一句。

刘仁愿表情微变,快步上来,推开挡住墙头的人,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清楚了目前的局势。

“糊涂,这糊涂鬼,应该退回城里再做计较。”

“现在开城……”

“来不及了。”

刘仁愿缓缓摇头,双眸中,闪过一抹焦虑。

泗沘城,被多达上十万人围住。

南方那支百济人的主力,打着扶余丰的旗号,已经快要冲到城墙前。

到那时,崔器和剩下七百唐军,只怕凶多吉少。

此外,乱军中对唐军威胁最大的是那几千高句丽人的弩弓。

叛军阵中,聂苏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

甚至可以说是仓惶退下。

高句丽人的车弩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终于再次发威。

一片弩箭射向天空,差点射中聂苏。

逼得聂苏不得不脱离战场,迅速撤回。

就算身为异人,也需要休息,需要休整,回气。

没可能一举歼灭数千敌人。

更何况这些人手里的车弩,对聂苏,也有致命的威胁。

“来了!”

千军万马中。

夕阳西照中。

所有人看到,一身白衣如雪的聂苏,拖着长长的水汽尾焰,沿着城墙直上城头。

双脚一落地,聂苏便吐着舌头,直叫:“好热好热。”

她的额头香汗淋漓,显然刚才一番对敌军弩箭压制,也是拚尽全力。

若敌人是三五百人也就算了。

但对方是打着高句丽衣甲旗号,多达数千的车弩。

聂苏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凭异人之力压制对手。

但无法波及整个战场面。

一但高句丽后续的车弩反应过来,聂苏就会面临无数弩箭和箭雨的打击。

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若无聂苏扰乱车弩,唐军连城门都难以关上。

面对敌人巨大的人数优势,只怕得弃守外城和瓮城,和叛军进行巷战。

那样的局面,是每一个唐军所不愿见到的。

“小苏,辛苦了,方才幸亏有你。”

“可惜没能把他们的弩全都毁掉。”聂苏咬住下唇,回头看了一眼。

数百米外的城下,高句丽人的弩兵,在经过方才的混乱后,再次组织起来,向着城墙缓缓推进。

整个战场。

正面是沙吒相如的近两万叛军主力。

南方是占据周留城的扶余丰,派出的一万余百济精骑。

这些骑兵,是百济被灭后,仅存的制式军队。

原本是做为泗沘城的中央王师。

在破城之前,被道琛带走,随着扶余义慈去了北境。

又辗转去了周留城,辅佐复国的扶余丰。

此外,战场上还有近五万的饥民。

最后,是高句丽人的三千弩弓部。

以及在熊津江上,打着高句丽旗号的战船。

“精锐出动了不少,没想到扶余丰手里还有点东西。”

“十万人,几乎复制我军攻灭泗沘,破灭百济的那一战。”

刘仁愿缓缓的道。

从方才起,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现在突然想起。

百济人这个阵势,不正是苏定方灭泗沘时的复刻版吗?

当时十万唐军,在熊津江口登陆。

一部乘战船溯江而上。

大部从陆上向泗沘城包围。

水陆并举。

并掘断了熊津江支流,令泗沘城水源几近断绝。

如今,这些百济人倒是学到了。

一样的水陆并进。

不一样的是,用尸体污染护城河。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失去大部份水源补给,泗沘城坚持不了多久。

“副总管,怎么办?”

薛绍义捂着小腹的伤处,向刘仁愿焦急的问。

他昨夜中了箭伤,下去休整。

之前城头情况危急,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

方才又被叛军的弩箭擦过手臂,一大片皮肉连着护臂铠甲都被撕碎了。

也顾不上包扎伤口,大战的紧张感令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压过了一切痛苦。

比起身上的伤,唐军如何破局更加重要。

阿史那道真道:“敌人快与崔器部交锋了,一会我所部用弓箭定点清除对方的将领。”

看了一眼聂苏:“若那些车弩太厉害,还请小苏再出手。”

聂苏已经出手过一次,若再出手,有了防备的弩弓部,一定会更难对付。

但聂苏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

阿兄临行前说过,要尽可能帮助狮子和道真阿兄,守住泗沘城。

“不知道敌方大将是谁,若让小苏去偷袭,不知有没有机会,能阵斩敌将?”

一旁的折冲府都尉徐世杰道。

他手下七百余人在守着西面城墙,只带了三百余人来增援东面正门。

如今也是一身刀剑创伤,头盔破了半边,乱发贴在额上,汗水与血渍淋漓,看着十分狼狈。

“若有需要,我手下的骑兵,也可出城再增援”

一直沉默的苏庆节,此时开口道。

刘仁愿眯起眼睛,看了看城下敌阵。

此时,战场忽然变得安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刘仁愿再看看城头。

在泗沘城的正面东城墙这片区域,原本是唐军最强的力量,有多达三千人来守备。

昨夜叛军攻势突然,唐军折了三百余人,还有一千多人带着大小伤口。

受伤的人,得退下去休整,他们已经支撑不住了。

剩下的还有一千余人。

马上又要展开大战,甚至有可能夜战。

这一千多人,得坚守在城墙上。

从西面、南面、北面各城还抽调了三百人过来增援。

也不知敌人会不会分兵去攻打这几面,必须留一定的预备队,随时增援。

现在在东面城墙上,唐军可战之兵,还有两千多人。

看起来不少,但对于百济故都泗沘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大片空荡的城头,没有充足的人手防御。

这也是从大仗后,唐军一直没有在城头发动向样反击的原因之一。

投石机,可以有。

还有各种擂木滚石,都有。

金汁也备了。

但就是没有充足的人手。

唐军的反击,对于近十万叛军来说,还是太少了。

不足以完全拉平双方的人数优势。

而且叛军熟悉泗沘城的地形,比唐军更懂得利用环境还有射击的死角。

“必要的时候,狮子,你的人,准备好出城,不要寻叛军主力决战,向西,到海港去找刘伯英。

如果他所部水师无恙,那泗沘城之围可解。”

刘仁愿抚着颔下大胡子,声音沉重的道。

“要是刘伯英那边有状况……”

“那我们只能死守,战至一兵一卒。”

刘仁愿将横刀横于胸前:“陛下命我为嵎山道副总管,我与泗沘共存亡。”

“副总管,那……新罗人?”

“新罗人?”

刘仁愿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也想知道他们此刻到哪了,在做些什么。”

自从上次失去粮草。

百济全境掀起叛乱后,新罗与泗沘城的联系就断了。

原本在黄山附近,应该还有新罗金庾信的军队,但唐军收缩兵力,留守泗沘城后,也不知金庾信部怎样了。

另外,按原本历史上,泗沘城本该有新罗王子金仁泰率七千新罗兵,与唐军刘仁愿共同驻守。

但金仁泰自上次失粮后,也一直没有出现。

据传闻,新罗人正在边境不断蚕食和兼并百济的土地。

不知真假。

若是真的,那代表新罗人已与大唐离心离德,一心为着自己谋利。

若是假的,这么久新罗人的援兵和粮草未到,也实在难以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总之短时间内,新罗人不用指望了。

能靠得住的,还得是大唐自己人。

隆隆隆~

战鼓隆隆响起。

刘仁愿心头一凛。

高句丽人的战船,已经沿着熊津江快要贴近泗沘城的西面城墙。

正面战场上。

百济人如赶羊一样,驱赶着数万饥民,向着泗沘城正面城墙再次压上来。

百济精锐的两万人,在饥民之后,排出严整的阵列,与高句丽的弩弓部,成犄角之势,不断向泗沘城推进。

南面,道琛和扶余丰派出的一万余百济精骑,也已经到达作战位置。

城下,崔器率着仅存的七百陌刀军,看着眼前无边无岸的饥民,额头淌下了冷汗。

原本以为可以寻百济叛军主力决战。

但眼下看,百济人比想像得更无耻。

居然驱使着饥民做前驱。

恐怕崔器部等不到与叛军主力交手,便要被如汪洋大海般的百济饥民给吞没。

呜~

熊津江上,号角声吹响。

从叛军中,驰出数十骑向着大船奔去。

似乎在联络消息。

刘仁愿心中还在飞快的计算着。

现在泗沘城的府库里,还有能装备近万人的衣甲,武器。

战马在唐军入泗沘城之后,经历一个冬天,折损严重。

除去冻死和病死的,现在只剩三千余匹。

若战事不利,可以组织起三千唐骑,尝试冲阵。

如果能将敌方的主力精锐击溃,就有可能形成以少打多,倒赶羊群的局面。

从而复制太宗昔年对窦建德的经典一战。

但是,何人可以为将?

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将领云集,但能做到这一点的,还真就没有一个。

苏庆节虽勇,但之前的冲阵,还是陷入敌军的包围,说明他寻找战机的能力,与当世一流名师将还有一段距离。

不足以力挽狂澜。

阿史那道真骑射无双,但突厥骑更适合打顺风仗和追击战。

在兵力弱于对方时,不足以改写局面。

崔器在城外,就不用说了。

薛绍义适合守城,冲锋的冲击力不足。

卫满夫勇猛,但少智。

余者碌碌,谁人可以独挡一面?

若是苏大为此时在泗沘城,倒是可以一试。

这该死的守城战。

百济人也是一伙猾贼。

当初扶余义慈出奔北境时,便焚毁了粮仓与府库,一把火烧掉了泗沘城的器械和粮草。

否则此时唐军就有充足的守城工具了。

泗沘城四周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空,这就造成了攻城和守城方,都没有在中原攻防时,最趁手的攻城与守城器械。

泗沘城里有少量的投石车,还是冬天里,刘仁愿征集城内百济匠人做的,效果很不理想。

只能说聊胜于无。

咚咚咚咚~

战鼓声突变。

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吹响。

有唐军的兵卒匆匆从泗沘城西面跑来,向刘仁愿等唐将焦急的道:“副总管,出事了!江面,还有海面,火……”

江海之上,战鼓如雷。

赤色的火焰,染红了半空。

令晚霞沐浴上一层更加新鲜的血红。

“海面上,究竟出了何事?”

一时间,刘仁愿与阿史那道真等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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