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生意,是苏大为第一次入长安狱时,与林老大提起来的,后来林老大按他的想法逐步施行,果然获得成功。
在长安也算是独此一家,风头一时无两。

纵使后来有仿的山寨货,也始终比不上正版。

毕竟苏大为有后世的眼光,各种想法和点子层出不穷。

这让林老大的澡堂生意收获颇丰。

当时说过,这生意,给苏大为算干股,就算安排几个人也无妨。

所以苏大为才会安排高大龙过去。

结果,后面就变味了。

林老大居然暗中排挤,高大龙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不愿意在人屋檐下看眼色。

后来便去帮苏大为经营油灯生意。

那次以后,苏大为曾专程找了一次林老大,想把话说开。

谁知林老大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干股钱照算,但是人,就别再安插了。

那次,算是不欢而散。

苏大为不是没想过,反手背刺一下,让林老大付出点代价。

他还有许多想法,什么药浴、桑拿、SPA、汗蒸,包括大宝剑一条龙。

如果按这个思路弄一家,分分钟让林老大吐血。

但最终,苏大为还是没这么做。

做人留一线吧,反正钱没少拿。

何况实在是分身乏术了。

而林老大,似是也自知理亏,钱方面没少算,反而比过去给苏大为的例钱更多了。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家心照不宣。

但是心里,却有根刺埋下了。

此时此刻,双方再次见面,虽一为阶下囚,一为狱中牢头老大,但双方的气势却好像颠倒了过来。

长安人称“笑面虎”的林老大,在苏大为的目光下,居然有种难以招架之感。

“林老大,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阿弥,你……”

林老大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你先休息吧,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若是有事,你再喊我。”

转身离开时,不慎将胡凳带倒,他都没去扶一下。

苏大为盯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只是冷笑。

在牢中并不知道时间。

苏大为只能看着小窗口明暗的变化,来推算。

每经过一次明暗,他便用手在墙上划一道划痕。

不知不觉,七天过去了,这中间居然并无人来提审,好像整个世界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让苏大为不免疑惑。

又是一天过去,这天,狱卒跟平时一样,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这是林老大特地给苏大为的优待。

他这人,除了澡堂一事之外,在别的事上倒是一口唾沫一根钉,说到都做到了。

说给苏大为照顾,这吃食上,果然十分照顾。

别说是牢里,就是在外面,这样的饭食也不多见。

有时是醉香居的招牌羊肉,有时是巴胡小巷的囊饼,又或者是波斯来的马奶酒,另外还有干果点心一样不少。

几天下来,苏大为甚至觉得自己还胖了一点。

“苏帅,这是今天的饭食。”

狱卒将食盒放在牢门前,从牢门下的小口将食盒推入。

苏大为抬手,手脚相连的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几天没洗漱,蓬头垢面的,身上似乎有些酸了。

皱了皱眉,他伸手拉过食盒,隐隐闻到里面透出来的饭香。

“林老大呢?”

“他,他说他在忙公务。”

狱卒干笑道。

“他有个屁的公务。”

苏大为摇了摇头,揭开食盒盖子,一股食物香气,挟着热气腾腾而起。

“今天有鱼啊,不错,嗯,还有酒?”

“酒别喝了。”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他。

远处,林老大阴沉着脸,大步走来。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苏大为的好日子到头了。

“打开牢门,上官要提审犯人。”

林老大吼了一声。

狱卒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去取钥匙。

等到牢门打开,苏大为脚步蹒跚的从里面走出来。

林老大一把抓住他手上的铁链,将他拉近,在他耳边道:“你自己机灵点,别犯糊涂。”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苏大为横了他一眼,却未说话。

跟着林老大和狱卒,一步步向前走去。

监狱,也是分很多区域的,除了牢房,尚有刑房,笔录口供的文书房,以及其它各种功能房间。

苏大为被带到的,是刑房。

一个身材瘦削,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着大门,面向着墙壁,逐一看着墙上挂满的那些刑具,喃喃自语:“长安狱这刑具倒是齐全,不过,有些旧了,比不得我们刑部。”

说着,他转过身,向站在身后的苏大为温和笑道:“你便是苏大为?”

“正是。”

“我是……”他摇摇头:“算了,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提审你的人便够了。”

“大人。”

身边的狱卒上来,手忙脚乱的给他摆上胡凳,倒上茶水。

苏大为仔细看了看对方。

这人年纪三旬左右,面庞清俊,眼神锐利,下巴上,留着一缕长须。

在他的腰间,挂着一块青玉色的牌子,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

林老大和狱卒小心的伺候在一旁,噤若寒蝉。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个人,来头不小。

“我们长话短说吧。”

清瘦中年男子举起手里一块布帛:“这是什么?”

这块布,赫然是卢慧记录的那块。

上面画着各种涂鸦符号,只有慧能自己才看得懂。

“大人。”

苏大为双手抓住镣铐间的铁链,这样不会觉得特别沉重。

入手的冰凉感,和金属的粗糙,摩擦着掌心皮肤,令他精神一振。

“这只是在下随手涂鸦,并没有任何意义,不知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还有……”

苏大为举起双手,手里的铁链拉得笔直,发出“崩”的一声响。

“我无罪,不知以什么罪名拘我?”

“嘿,倒是个刺头儿。”

那瘦削中年男人笑了笑,将手里的布帛摊开,似漫不经心的道:“你有没有罪,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要经过刑部审讯,大理寺复核,还有上面的大人审阅,才能得出答案,明白吗?”

他微笑着抬起头:“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虽在笑,但眼神很冷,那股冷意,从眼睛里,一直穿过空气,瞬间像是要击穿苏大为的身体,将他的灵魂为之冻结。

“我审过很多案子,见过很多犯人,从没一个能在我手里逃出去。”

他架着二郎腿,抖了抖手里的布帛,不紧不慢的道:“你刚说这是你随手涂鸦,并无任何意义?你在撒谎。”

中年人盯着苏大为的眼睛:“我仔细辩认过上面的痕迹,有新有旧,时间不短,这痕迹的轻重差别,至少是一个月时间,才能形成。

你跟我说这是随手涂鸦?

如果它无意义,似你这样的人,会持续在上面作画?”

这句话一出来,苏大为就知道,遇到高手了。

似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苏大为之前也只在狄仁杰身上见到过。

不过,他咬了咬牙,还是坚持道:“大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随手涂鸦画画,也有罪吗?”

“还在这给我装糊涂呢?你最近在查什么案子,大家心知肚明。”

中年男人拍了拍膝盖:“我这个人呢,不喜欢蛮力,但有时迫不得已,也得用上一用。”

说完,他视线一扫林老大:“是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我来,大人,您放心,我来!”

林老大点头哈腰,一脸讨好的献媚。

他一伸手,从墙上摘下一个一臂长的铁勾子。

“苏大为,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一会把你绑起来,这铁勾,从你肩膀穿过去,穿过你的肩骨。这上面可粗着呢。”

林老大伸出舌头舔了舔铁勾尖梢。

那上面透着一种带有铁锈的血腥味。

这味道,令他愈发兴奋起来。

“铁勾穿过肉的时候,会磨到你的骨头,你会感觉到,像是有把钝刀子在刮着骨头,要把你肩膀上的骨肉分开。

你放心,血不会流得太多,因为铁勾堵住了伤口,皮肉不会向外翻卷,最大的创伤在内部,血会一直流,可能会流到你的胸腔和喉咙里。

到那时,你会尝到一种带着铁锈的咸腥味,嘿嘿,和海水差不多,

海水里腐烂的死鱼,就是那个味。”

可能是林老大描述得太过具体。

那中年削瘦男人皱了皱眉,起身道:“这里交给你,我只要结果。”

他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捂住口鼻,向外踱去。

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可以下重手,但人别弄死了,这人还有用。”

“是。”

林老大一脸讨好笑容,目送着这位大人出去。

转身向着苏大为时,他脸上的笑意化作狰狞。

“阿弥,别怪兄弟我不仗义,这是上头的命令,你就受着吧。”

说话间,他顺手又摘下墙上另一枚大铁勾,大喝道:“把他绑起来。”

“是!”

一帮狱卒们激动的喊着,七手八脚把苏大为拖过去,用层层铁链镣铐将他的手脚锁住。

好些年没看老大亲自动手用刑了。

听说当年林老大就是靠着一手过硬的刑讯本事,成为长安狱中一绝,才奠定了今日之地位。

不过自从林老大成为林老大后,就鲜少见他亲自动手了。

长安狱中有传言,没有林老大橇不开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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