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褚韶华那话,婆家不在乎嫁妆,婆家怎么可能不在乎嫁妆!
褚韶华能在婆家立的住,不论陈太太还是其他人,谁都挑不出她的不是,就是因她嫁妆体面,说起来人人都要赞上一句的。就是陈老爷,也觉着这个大儿媳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

试想宋苹这陈太太内侄女出身,因嫁妆不得意,尚要受此委屈。倘当初褚韶华真傻傻的听了家里的话,把聘钱留在娘家,那如今她比起宋苹的境遇,应尚有大大不如。

第二天宋苹那眼睛就甭提了,肿的跟俩桃儿似的,陈太太都忍不住问她,“你这眼是怎么了。”

宋苹哪里好说是跟陈二顺拌嘴的事,何况大年下的,又是新婚,吵架也不吉利。宋苹看陈二顺一眼,陈二顺只当没瞧见,宋苹又是一阵委屈上心头,低声道,“昨儿不知给什么虫子咬了。”

也没人揭宋苹这话,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虫子啊。给公婆拜过了年,褚韶华就说,“二弟妹咱们到厨房去,我煮个鸡蛋,拿热鸡蛋滚一下就能消肿。”褚韶华真不是为宋苹,主要是大年下的,亲戚们过来拜年,见宋苹眼肿成这样,这叫村儿里人还不知怎么传哪,她主要是顾及一家子的名声。

宋苹就跟着褚韶华去了。

褚韶华先烧水,给宋苹煮了个鸡蛋,把鸡蛋在冷水里泡了泡,到微有些烫时再给她,让她包着布帕子在眼皮上转,煮饺子的事儿就是褚韶华做的。褚韶华悄悄说她,“你跟二叔什么时候拌嘴不成,怎么偏大年下的拌嘴。”

说到这事儿,宋苹就难受,眼泪又流了出来,褚韶华不想这回宋苹真是委屈大了,跟哭包似的,也不敢说她了,“成成成,我不说了,你可别哭了,赶紧把肿消下去,一会儿就有亲戚们过来拜年了。”

宋苹抽抽鼻子,眼皮上滚着热鸡蛋,哽咽道,“还是不是因着你。我一进门儿,处处不如你,他也瞧不起我。”这个他,自是说的陈二顺。

褚韶华把大年初一吃的素饺子拿出来,一面道,“你们姑舅表兄妹,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的,昨儿还赢了那些钱,有什么不痛快?”

宋苹论心眼儿,真是差了褚韶华十万八千里,何况她自嫁了就日子不大顺,今儿又叫褚韶华触动了心事,说褚韶华,“不是说你娘家穷的很么,你怎么置这么些嫁妆?”

就凭宋苹这话,褚韶华就不能同情她,嘴上却只道,“我娘家穷是我娘家穷的事,嫁妆我是用下聘的钱置的,下聘给我多少钱,我置多少嫁妆。我听说你家里殷实的很,想着你嫁妆肯定得比我多,所以那十两聘银,我一个铜子儿都没敢乱用,全置成嫁妆了。”

“可是,哪里有下聘钱都给闺女置嫁妆的理啊?”宋苹小声道。

“这为什么没有。要是心疼闺女的人家,自然会把下聘的钱都贴给闺女,我听说还有那有钱人家,非但下聘钱娘家一分不要,还会另拿出钱给闺女置嫁妆。”

“还有这事儿?”

“当然有。”

宋苹垂下头,映着桌上的昏黄的油灯叹口气,“我没这个命。”

“你呀,面儿上机伶,心里糊涂。你家给你置嫁妆时,你就不瞧着些。嫁妆是带过来的,媳妇自己的私产,你多带些来,将来也是你的,又不会归了旁人。”褚韶华说她,“你俩就为这个吵架啊?”

“不是。”宋苹还要面子不肯承认,可她心里也知道,褚韶华比她精明,宋苹问褚韶华,“你平时都把私房给大表哥收着么?”

褚韶华就知道宋苹跟陈二顺拌嘴的缘故了,褚韶华面不改色,一面瞧着锅里的水,水咕嘟咕嘟的一开就下饺子,“这是当然了,他是当家人,不给他收着给谁收着哪。我也没多少私房,就是办嫁妆剩下的一百钱,一进门儿我就交给大顺哥了。”

宋苹就寻思着,要不要也把自己那钱交了,可是她娘千万叮嘱过她,让她进门儿把好男人的私房。只是,她跟陈二顺以前挺好,自打进门儿,反是关系不如从前,看陈二顺的样儿,短时间内是不能把私房交给他了。可让她把钱给男人吧,她又舍不得,一时拿不定主意,宋苹也不说话了。

褚韶华也不再问她,宋苹对她总是有些淡淡敌意,要想收服宋苹,还得一步一步的来。

待饺子煮好,褚韶华看宋苹的眼睛也略消了些肿去,不过还是有一点的,褚韶华瞅了一回道,“一会儿吃了饭,你到我屋儿去,我给你用些胭脂,能遮一遮。”

宋苹点点头,摆上碗筷,端上调味儿的醋瓶,褚韶华就叫一家子过来吃饭了。

吃过饺子,俩媳妇洗涮了锅碗瓢盆。褚韶华就宋苹带屋里打扮了打扮,宋苹要说相貌,也不算难看,就是有些胖。她这胖吧,主要是骨架大,再加上平时吃的多,也就是这样体型了。褚韶华把胭脂在手心研开,给她在两颊用了些,那粉眼皮,就似用胭脂用多了似的。褚韶华道,“也只能这样了。”

宋苹照照镜子,“这就挺好。”小声跟褚韶华道了谢。

褚韶华什么都没说,拉着她的手去了堂屋儿。

陈二顺看媳妇用了些胭脂,倒是顺眼不少,只是心下难免挑剔,想着胭脂竟也不会用,这也算女人!瞧瞧人家大嫂,不论是手上活计,还是梳妆打扮,什么都伶伶俐俐的,他这媳妇,就是个笨蛋。

陈二顺也就是摊上宋苹这样的性子,若是他遇着褚韶华,早叫褚韶华骂死过去了。

陈老爷瞧着时辰,就带着俩儿子俩媳妇出去拜年,这陈家村儿的规矩,闺女不拜年,媳妇是要跟着男人出门拜年的。因褚韶华宋苹都是头一年进门的亲媳妇,必要跟着自家男人去族中长辈家走一走拜年的,如此,家里就留了陈太太照应。一直从天未亮转到了太阳老高的时候,这才算把五服以内的一家子转完了。陈老爷就是走走几个叔伯辈,就回家去了。陈大顺陈二顺则要带着媳妇多走几家,褚韶华跟丈夫说,“当初给咱们说亲的是陈大姑,该去他家走一走。”

两房就一起到陈大姑家走了一趟,陈大姑见着两对新人过来,喜的见牙不见眼,拿出瓜子花生糖的一番招待。其实也就是打个转儿,褚韶华见家里有孩子,给孩子一人一个铜钱,陈大姑还不叫收,褚韶华忙道,“大过年是,是这么个意思。”宋苹也一人给了一个。

陈大姑笑道,“我做了半辈子的媒了,你们兄弟俩这个是最好的,瞧瞧,郎才女貌、珠联壁合。大顺儿家的这样伶俐,二顺儿家的这样福气,真好真好啊。”

待回了家,陈老爷听说去陈大姑家走动了一趟,刚要点头,就听陈太太先道,“去她家做什么?”

陈老爷看妻子一眼,说,“人家给做的媒人,去走动一回显的多亲热啊。”与儿子媳妇道,“就得这样,跟乡亲们多走动。咱们现下在北京做生意,本就在家的时间少,这回来了,见着乡亲们就是亲亲热热的才好。陈家村儿,这才是咱们的根。”

儿子媳妇的都垂手应是。

大年初一,陈家吃素。中午也便继续吃的素饺子,时下过年第二天就是新媳妇回娘家的日子,陈太太早给准备出来的,一家两匣子点心,叫带着回娘家,是婆家的心意。陈太太亲自拿了来分的,两匣两匣的系一起,还是用大红绳系的,格外喜庆,先递了两匣子给韶华,说,“老大家的,这是给你的。”

褚韶华瞧着陈太太面色和善,唇角竟还带了笑,道谢后接了这点心就递给了宋苹,之后拿了下头的两匣子,陈太太当即脸就僵了。褚韶华只当自己是个瞎子,没见着婆婆的脸色。陈太太嘎巴嘎巴嘴儿,硬是把一口气咽了下去,啥都没说,就嘎巴着嘴儿打发两房人下去了。

待儿子媳妇走了,陈老爷自也瞧出些什么,冷哼一声,与这婆娘道,“收收你那些小心眼儿吧!”

陈太太气的,“她那穷家,给好的也是浪费。”

“你娘家有,你娘家有你瞧瞧你娘家给的陪嫁!”陈老爷不愿口出恶言,可婆娘忒不上道儿,昨儿年夜饭就不找痛快,陈老爷也不是忍气的性子,冷冷起身,臭着脸回屋去了。

陈太太简直是想吐血,把脑袋想破都想不出褚韶华是怎么看出她两匣子点心备的不一样的,明明都一样的点心匣子啊!

这件事儿,非但陈太太想不通,陈大顺一时也没想明白,回屋还问褚韶华来着。褚韶华笑笑,“我能瞧出什么呀,也没那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原是想着,咱娘一向有些偏心二弟妹,我接了点心肯定也要以二弟妹为先,讨她老人家开心。谁晓得她还真是有亲疏远近啊,二弟妹的娘家是她亲兄弟,我娘家跟她不沾亲。唉哟,一样的媳妇还两样的对待,真做得出。”

陈大顺连忙劝媳妇,“娘那里我有空跟爹说一说,你放心,日子终是咱俩过的。”

褚韶华心说,就你娘那点子心眼儿,突然间笑的跟夜猫子似的,没鬼才怪哪!今儿是她自己搬石头砸自己个儿的脚,活该!褚韶华打开点心匣子,见这普通点心匣子里放的是头一回陈家过去时带去的北京稻香村的点心,想着二房那一匣子怕就是些寻常的乡下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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