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被你一摸,我都差点忘了说另一件事了。”
从语气上来说,听着像是唐玥的自言自语。

当这句话从身后传来,才没走出多远的江澈,连同跟他走一起的秦河源、陈有竖、郑忻峰,四个人差点齐齐扑倒在地。

但是唐玥自己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追上来道:

“那个,我们厂刘嘎包今天回来了,知道了那些事,刚才来找我弟,好像是要找牛炳礼拼命……我就拦着我弟,怕他也要去……”

她凌乱地叙述着,其实未必需要江澈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太慌张无措,所以想把心里担心的事找一个可靠的人倾诉。

关于这位刘嘎包和他老婆的遭遇,江澈听郑忻峰义愤填膺地说起过不止一次,因此对牛炳礼的憎恶更大了不少。

安静听完,没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往前没几步,江澈就见到了这个当事人,刘嘎包。

在之前听过的描述中,他与胆小懦弱联系在一起,但是看见了发现,他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反而还算高大。

此刻,刘嘎包略嫌木讷的脸上充满着疯狂的戾气。

“我家那个身上全是伤,脑子也已经傻了,现在除了干活整天就会说一句,想死,不敢死……”刘嘎包声音极度压抑,像刀子插在干土里拉扯,“我来不是要叫上大招他们,只是想说,以后我家里有事,你们三五个是好人,能帮帮个手。谢谢了,别劝了,不找牛炳礼报仇,我没法活下去。”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四个老人,两个孩子,你坐牢了,他们怎么办?不是说在那个深圳,你还找了个不错的营生吗?就过去吧,带他们走,把日子过起来。”

“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走了,我这辈子都没法做人。谢谢了,我说完了,走了,婶子。”

墙角,对话在江澈之前见过的刘姨和刘嘎包之间进行,看来正在做劝导。

一个苦口婆心地劝,但是另一个声音狂暴而压抑,听着都让人颤栗,看样子已经不可能劝住了,只是最后的理智,想找可信的三两人交代一下,有可能的话帮忙照顾一下家里。

老实懦弱的刘嘎包去了深圳几个月,带着赚了钱,找到了活路的喜悦回来,却发现遭遇这种事,他的反应显然出乎了之前很多人的预料。

这种话题,江澈当然不会参与进去,他连走近些都没有。

最后,当那个刘嘎包毅然掉头就走,看得出已是不肯回头,很可能鲁莽行事的时候,他也没说:

“既然一定要做,其实我可以教你。”

这种可能造成隐患的话柄,江澈是绝不会留的。

刘嘎包在回去的路上,暗巷深处,突然被人从后扣住了,捂住了嘴。

背后的人告诉他如果真要做,可以什么时候做,怎么做,说完就没影了,脸都没看见。

老实说,让身手灵便的陈有竖压着嗓子一次说这么多话,才是真为难他了。事实上要不是他们俩之前刚跟江澈交了底,事关生死,这话怕也不会经过他。

…………

不管别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怎么样,商铺竞拍这件核心要务上的麻烦总算是不费代价,轻松解决掉了,成功入场,江澈整体心情还算不错。

如果说他今天玩的是一手漂亮的空城计,那么坐在城头上弹琴的那个人,不是诸葛亮,也不是江澈自己,是苏楚,而且只是一个影子。

走在学校路上……

“枕头。”

乍一声,先拍肩膀后出声,人从树丛后面跳出来。

江澈差点回身一脚直接给苏老师踹飞出去……

无知凡人,不知道自己刚从韩立大师的神威下险死还生,苏楚一身俏丽的短裙站在江澈面前,脸上还带着一脸恶作剧后的得意。

“苏老师,您疯啦?”

“嗯,差不多了。”苏楚哀怨一下,又自嗨起来,拍着江澈肩膀说:“枕头你这几天又干嘛呢?神神秘秘地到处跑。我都无聊死了。”

江澈心说我卖你啊!

“是不是又去赚钱了?不是说好带我的么,你什么时候带我赚钱啊?”苏老师眼巴巴看着漂亮枕头。

这神情、语气不对,太嗲,有鬼,江澈果断说:“说了是等赚大钱才叫你一起。”

“小钱也可以的,小钱也可以的……是钱就行”,苏姑娘目光特别诚恳,像是早有准备地,着急把空荡荡的钱包打开给江澈看,“我被断绝经济来源了。”

这意思大概是家里不给她零花钱了,至于她自己那点工资,苏姑娘一动起来,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江澈同情地点了点头,“值得同情,但是你又没钱,又不肯出大力,在家又没有地位……我要你何用?”

“我会法语。”

“没用。”

“我可以自由来往港城。”

“不需要。”

“我漂亮。”

“没看出来。”

“嘻嘻……”苏楚眼中凶光一闪,咬牙切齿,“我能弄死你。”

强权之下,跟苏大小姐说好了下回带她一起赚钱,只能偷摸狐假虎威,不能闹出太大动静那种。

接下来的三天,江澈过得都算怡然自得。

…………

1992年6月11日晚上,临州市史上第一次国营和集体商店拍卖前夜。

按之前就已经做好的约定,江澈和一起参拍的那批“同伙”又聚了一次,这次他把秦河源和陈有竖都带上了。

秦河源开始锻炼与人沟通、交流。

陈有竖滴酒不沾坐在角落不吭声,很快被遗忘。

在场很多人虽然没把话挑明,但是都有意无意地在跟江澈拉近关系,交朋友,因为他背后,是“苏家”的人啊!

拍卖的事情手拿把攥,今天算是提前庆祝,在卡拉OK玩了几个小时,酒到半醉,有人提议说:“明天一早还得去走个过场,要不今天先散了吧?明晚再聚。”

众人同意,纷纷散去。

牛炳礼出门小走了一段醒酒,坐车,睡了一会儿,到家附近的街面下来,走了几步,有过路的人问:“你好,老板,麻烦问下现在几点了?”

牛炳礼不耐烦地低头抬手腕看了下表,“马上11点。”

…………

1992年6月12日,江澈要去赶一场拍卖,今天如果顺利,至少这辈子家人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6点稍多,天刚蒙蒙亮,看样子今天晴不了,露水挂草叶,雾气朦胧,没有陈有竖,江澈、郑书记、秦河源三个人咬着烧饼包子走到街角,看到不远处的一处废弃水泥断墙下围着十来个人。

郑忻峰挤开人群,江澈看了一眼……

惊呼:“牛厂长?!”

牛炳礼双手被绑在身后,人坐在地上,嘴巴被布堵着,眼睛被布蒙着,身体部分却只剩一块布,一件破破烂烂的裤衩,还好,有件破衣服扔上面挡着他的要害。

满头满脸已经干涸的血迹。

乌青、破皮的各种伤口。

头发还被当中向后刮了一刀,三指宽没毛,中分都不用摩丝了。

很可怜,但是又让人忍不住想笑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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