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注了内力的声音被风送得很远,灌入每个人的耳膜,沉肃而威严的语气,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住,喧腾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唯听见细微的风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土台上的那两个年轻人身上。

苏郁岐扫视一圈,沉冷犀利的眸光在人群里停留了一瞬,继续道:“你们怕死吗?”

人群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谁不怕死?不怕死还来这里闹什么?在城里等死就好了。可是苏郁岐那有如死神般冷冽的眸光,震慑着他们,让他们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郁岐冷冷一笑,“我也怕死。我苏郁岐,不到十二岁就上战场,杀过的人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我为什么要杀人?你们以为我喜欢杀人?或者,你们以为我只是为了建功立业?”

“以我苏家的地位和势力,我需要杀那么多的人、需要那么拼命去换取功绩吗?自然不需要。我不过是想,尽自己的力,守护好雨师的每一寸土地,守护好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百姓!”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再死去!可是,人力终究有限,我尽我所有的力量,也无法做到救活每一个人,只能是尽量减少伤亡。”

“你们以为,逃出这座城,就能免于一死吗?你们错了!江州城汇集了近百名专攻疫病的大夫,储备了最为全面丰富的治疗疫病的药草,如果在江州城治不好的疫病,你出了江州,更是没有希望治好!而且,疫病的传染性极高,身上染了瘟疫的一旦出城,无疑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

起初,并没有人敢提出一句异议,但说到事关自己性命的事情上来,人群里到底是出现了异声:“可是,王爷,我们大多数人身上并没有染病!留在城里,只会被传染,别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就算你现在看起来是健康的,也难保你身上没有染上疫病!疫病在身体里是有潜伏期的!你们倘若是就这样出城去,将会造成多大的隐患,你们想过没有?”

“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等死呀!”

“玄临昨日不是已经在邻县长于县辟出一片地方了吗?大家先去那里安置,本王会派大夫去值守,也会提供给大家生活所需,免除你们的后顾之忧。待江州疫情一过,你们也确定没有危险,是去是留,你们自行做决定。你们对这样的安排,有异议?”

人群里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暂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但每个人的脸上还是写满忧愁。

苏郁岐看在眼中,脸上却是淡淡的,开口道:“江州城在,我苏郁岐就在。我是雨师的大司马,先皇亲封的靖边王,我身后是偌大的苏氏家业,你们说,我不怕死吗?我比你们怕死。可我还是坚持留下来。不但我在,我的爱人玄临也会留下来,和我一起,和你们同在,共同抵抗这一场灾难。有我们在,你们还怕什么?”

死神面前,谁在都不管用。但苏郁岐在,就是一种震慑,就是一颗定心丸。还有她身边那位叫做皿晔的,她的爱人,这些日子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更像是一颗暖心丸。

其实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被说服,一脸的臣服。

但也有少部分的人,依旧坚持己见,想着要出城去,他们并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小声议论着。苏郁岐在土台上看得清楚,眸子里的冷光凌厉,吩咐道:“从现在起,想要留下来的,站在右边,接受大夫的问诊,确认没有染病的,去长于县安置点。不想留下来,坚持要走的,也可以,站在右边,跟随我们的士兵,由他们护送你们离开。”

这个命令,无疑大多数的人表示不理解。她说了那么多,不过是要用怀柔的策略留住这些人,免使他们给别的城市造成灾难,现在却又推翻了自己的说辞,却是为什么?

民间亦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但此间百姓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看透她的想法。

皿晔偏头望着苏郁岐,唇角微微翘起,暖暖地笑着,连眸子里都是暖暖的宠溺而又赞赏的笑意。

苏郁岐回给他一个俏皮微笑,此时模样,倒像是一个做了一件大事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与方才那个慷慨陈词气势磅礴的大司马简直判若两人。

苏甲很快领了两千士兵到来,在土台前一线来开阵势,排成了一字长蛇阵,便是只苍蝇,也难以飞过这一道防线。

苏郁岐朝苏甲招了招手,苏甲飞身跃上土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王,请您吩咐。”

苏郁岐跟苏甲吩咐了几句,又小声说了几句,便和皿晔双双下了土台,往城中走去。

苏甲这厢便开始投入到紧张的问诊分类的工作中去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选择了留下来,接受大夫的问诊,疑似的都被留在了城中,暂时没有什么症状的,则由士兵引导,前往长于县的安置点。

一小撮的人,还是不想留下来,他们仍旧觉得唯有外面的世界才是安全的,也不认为自己会给别人带来灾难,更或者,是抱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管他别人是生是死呢。

这一小撮的人,被士兵引往另一个方向。

诚然,他们也不可能被放出城去,苏甲得苏郁岐的命令,将他们押解至府衙十里外的校场营房,暂在那里关押。

因为营房是禁区,平民百姓不得入内,关押在那里,既不必担心有人闯入泄漏消息引起恐慌,也能确保这些人的安全。

另外,还有一些人,趁着人群在喧闹,士兵在忙碌,悄悄往外围退去。

苏郁岐和皿晔却已经绕到人群的背后,他们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百的苏家军。

“应该也不能漏,全都抓起来。”苏郁岐命令道。

苏家军身手敏捷、无声无息地包抄了上去。

苏郁岐和皿晔飞身跃上一处屋脊,居高临下往下看着,苏家军干净利落地拿下了十数人,迅速解往府衙的大牢。

这些人里不会有太大的鱼,但他们现在已经无需考虑打草惊蛇的事,前日夜里皿晔和那些人一战,已经惊扰到了那些隐在暗处的人,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谁,有着多大的势力,但宣战确实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前夜你和他们的一战算是初战,那这一场就算是第二场仗。我要让他们知道,惹到我苏郁岐,下场会很惨。”

苏郁岐本就冷冽的眸光里,如同坠入千年的寒冰,又冷又硬,看一眼便似能将人冻成冰。

皿晔握紧了她的手,温声道:“小王爷。”

半晌,却没有下文。

“嗯?”苏郁岐等不到下文,不由偏头看向他。

他却将她往怀里一拉,“走吧,不看了。”

“好。”

两人下了屋脊,找到来时骑的马,飞身上马,催马往城中走去。

按照皿晔的指示,昨日傍晚已经把所有的病人都集中在了一起。江州城有的是空房子,他命人选了一片已经无人居住的民居,稍作修缮,将病人全都移入这一片民居,便于集中医治,省时省力。

皿晔带苏郁岐来到这片民居前。路上人络绎不绝,皆是往这里送病人的。

人谁不怕死。即便是至亲之人,生死之前,也须得生出恐惧。很多家里有病人的,都主动往这里送。

人情冷暖是一方面,自私冷漠也是一方面,这样的理智却也是有优点的。至少,不必耗费官兵之力了。不像今日土台前,要好几千士兵在那里维持秩序,才能防住人往城外逃。

两人下马,往巷子里走,随意择了一户,走了进去。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连个人影都不见,往里走,进了屋子,才听见呜呜哇哇的痛苦的呻吟,夹杂着啜泣声音,在看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稻草,病人都在稻草上躺着,那些痛苦的声音,自然是这些病人发出的。

屋子里有一个大夫,并两个打下手的苏家军士兵,苏皿二人进来,苏家军的士兵忙远远地行礼:“王爷。”

那大夫是一个当地的赤脚大夫,并非是军中之人,听见士兵管苏郁岐叫王爷,连忙下跪,“草民拜见王爷。”

苏郁岐忙上前将那位大夫扶了起来,道:“免礼。先生为了江州百姓,不惧风险,理该受苏郁岐一拜。”苏郁岐说着,抱拳拱手,弯腰拜了下去。那位大夫慌忙地又跪了下去还礼,嘴里说着:“草民受不起,王爷千万不要这样。”

皿晔将大夫扶了起来,道:“先生不必自谦,快起来吧。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那两位士兵里头的一个道:“请王爷和公子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吧,情况稍后我们写下来,送到府衙就好。这里实在是太危险。”

苏郁岐道:“来都来了,岂有走的道理?你们不用顾忌这个,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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