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岐的话,祁云湘听了个似懂非懂。
若能明白,理应释怀,为什么要落井下石?那只能说明,苏郁岐口中所说的无奈,尤甚于现如今的荒诞。

那会是什么样的真相?

祁云湘疑惑地凝着苏郁岐,想问却没有问出口。苏郁岐明显是不会告诉他,问也是白问。

自小玩到大,他太了解苏郁岐。性子刚烈坚韧,想做的,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不想做的,便是以命相挟也不顶用。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祁云湘并没有承诺苏郁岐什么。倒并非是因为他是个谨慎的人,怕承诺的事情做不到。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允诺苏郁岐什么。

若放在以前,苏郁岐想要做什么,或者想要得到什么,他都愿意无条件地帮助。可苏郁岐大婚之后,他发现,自己每每看见苏郁岐,都无比纠结,甚而有想要远离的冲动。

他不是没想过个中原因。

起初他想,可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以致他十分痛恨有龙阳之好的人。

后来他又疑心,自己是不是也遗传了父亲的那些癖好,以致有段时间他十分不齿自己。

再后来,他发现,即便苏郁岐娶的不是皿晔,不是男人,只娶一个凌子七,他也会心生难过。

可能是因为看着彼此都长大了心里生出了不适来,也可能是……祁云湘不敢往下想。

理智告诉他,在整理好自己的心事之前,他不能面对苏郁岐。

苏郁岐望着他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心里忽生悲凉。

有一天,我们终将会长大。长大后,我会不会失去你?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祁云湘总担心的事。

祁云湘就是爱多愁善感,不够洒脱。可恰恰是这样的祁云湘,让人觉得想要珍惜。

珍惜。当这样的字眼浮上心头的时候,苏郁岐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有人已经在背后伸出了手,目的么,应当是想要打破朝堂现有的平衡,想要重新缔结新的朝堂秩序了。

会是谁?

他,或者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又会是什么?

若不能找出来,防患于未然,就只能等着被人鱼肉。

陈垓和祁云湘都曾说过,朝堂如战场,非生即死,没有平局。这个残忍的道理,苏郁岐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可,要从何查起呢?苏郁岐回到东廷,一筹莫展,负手立在军机衙外的廊檐下发呆,瞧见远远走来一人,缩头缩脑的,正往这边打量。

苏郁岐瞧出那人正是今日朝堂之上说武斗士本就低贱,命不值钱的谄媚之人,因是新录用上来的,苏郁岐对他还不是太熟,只知道他是裴山青手底下的一名要员,司职郎中令。

郎中令掌管的是宫廷守卫,这官职在朝堂文武中虽不算大,位置却极重要。

苏郁岐记得他叫裴秀。也姓裴,那应该是裴山青的同族了。在这个朝堂上,为了站稳脚跟,培植自己的势力根基,有多少朝廷大员不是任人唯亲的?

裴山青亦不例外。

苏郁岐看裴秀朝自己走来,站得笔直,脸上也端出冷肃的神色来。裴秀走上前来,打揖行礼:“苏大人。”

“你找我有事?”

“苏大人眼明心亮,一看就知道下官是来找您的。”裴秀陪着笑脸。

可惜苏郁岐并没有因为他的笑脸而给他个好脸色,依旧是冷淡模样:“你都直奔本王来了,本王能看不出来?”

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裴秀被噎得讪讪一笑,强扯笑脸,道:“下官远远瞧见苏大人立在此处已有些时候,就过来跟大人打个招呼,顺便,恭喜大人今日虎口脱险。”

“虎口脱险?”苏郁岐挑了挑眉,眸光直逼他的眼睛,“你觉得,本王今日是落入了虎口?”

裴秀被苏郁岐看得只觉身陷冰窟,周身冷寒,自知是说错了话,却不知如何能圆回来,结结巴巴道:“那个……下官,下官是说……”

苏郁岐将目光望向远处,打断他道:“裴秀,今日如果不是那么多人替本王说情,你说,皇上会不会治本王的罪?”

“这……”裴秀目光闪烁,“苏大人,您这让下官怎么说?”

“直说就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是很擅于揣度人心吗?”即便是笑了一下,苏郁岐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度,也压得裴秀不敢抬头。

“圣意岂是下官可以胡乱猜测的?大人您就饶了下官吧。”

“若是揣度不好圣意,这饭碗可就不那么好端。尤其是你这个位置,离皇上那么近,若有一个不慎,那可就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饭碗。”苏郁岐点到即止,并没指明他就是裴山青的人,但却让他听得明明白白的,他与裴山青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秀被唬住,慌乱地抱拳作揖:“求大人明示,下官感激不尽。”

苏郁岐收回目光,正视着裴秀,放缓和了目光,道:“裴王叔不在京中,皇上即便是想提前亲政,也是不可能。所以,无论今日闹得多么厉害,皇上也不可能治我的罪。所以,裴秀,你说本王虎口脱险,不那么贴切。”

“是,下官口不择言,是下官嘴不好,苏大人您大人大量,请不要跟下官计较。”

“你口不择言也好,心直口快也罢,本王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和你计较。本王方才所说,不过是假设。皇上年纪尚小,自然不会想亲政的事。今日不过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想要置本王于死地罢了。”

“那他们也太痴心妄想了些。”

“你说的不错,他们的确是痴心妄想。你道本王素日是个荒诞的人吗?”

即便苏郁岐近来确办了两件荒诞的事,裴秀又哪里敢说苏郁岐是个荒诞的人?

况苏郁岐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

裴秀忙道:“不,苏大人一向都是兢兢业业全心为社稷江山的人,哪里会荒诞?”

“本王素来不喜赌场,也不喜看那些所谓的武斗比赛。本王出身军中,什么样的武夫没见过?哪里会瞧上那些只会些花架子的武斗士?”

“是是是,苏大人说的是。”

“所以,你现在还以为,是本王荒诞,才参与了那样一个赌局,杀了那么多武斗士吗?”

“这……”裴秀猛然醒悟,“苏大人,您是故意设下这样一个赌局,然后……”细思极恐,裴秀惊愕地望着苏郁岐,下面的话,不敢再说出口。

苏郁岐道:“你说的不错,赌局是本王故意设下,人是本王故意杀的,目的么,就是要整顿雨师不良社会风气。皇上对于这样的事,你说会反对吗?”

“不……自然不会。”

裴秀斩钉截铁。

苏郁岐心里在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语气拿捏得语重心长:“是啊,皇上自然不会反对这等对雨师有益的事。所以,纵然今日有那么多的人上疏奏我的本,我依然是不怕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云湘王爷提议将身强体壮功夫好的武斗士编入宫廷护卫。裴秀,宫廷护卫是在你的辖下吧?”

“回苏大人的话,是在下官辖下。下官新官上任,尚不足两月,如有不足之处,还请苏大人指点。”

裴秀说话十分客套,苏郁岐入官场三载有余,对于官场这些文章,早已见怪不怪,虽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未带出半点不悦。道:“皇上将收编武斗士的任务交到了本王的头上,本王每日里军务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了,现下又添了这个新任务。势必,这个任务要交给下面人去做了。裴秀,你是想等本王的人把人都收编齐了再来挑人,还是和本王的人一起去收编?”

裴秀眼中闪着光芒,虽极力掩饰,终究没能掩饰得住,被苏郁岐看在眼中。

苏郁岐也只假装没有看见,等着他的回答。

十几万的武斗士,里面不乏武术精英,裴秀自然是想要将这些精英都收到自己的麾下来。若是等苏郁岐的人将人都收编齐了再下手,恐怕苏郁岐已经将精兵强将都挑走了。

现下苏郁岐给了他这样一个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怕苏郁岐反悔似的,裴秀忙道:“苏大人,您日理万机,下官愿意帮您分担这些繁杂小事。”

苏郁岐道:“你若当成小事去办,这事怕是不好办。毕竟是从贵族士大夫手上拿人。虽然武斗士身份低贱,但有许多却是他们赚钱的工具,也有拿武斗士当心头好的,他们未必会甘心放人。”

“苏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定会重视起来,全力协助苏大人派去的官员做好此事。”

“你也应该重视起来。对于那些弱一些的武斗士,我想贵族士大夫们还是愿意放人的,可是对于那些精英,他们就未必舍得了。裴秀,说起来,本王可是在为你们裴王爷做好事啊。”

“是是是,下官谢谢苏大人。裴王爷回来后,看到苏大人为他做的事,定然也会感激苏大人的。”

“本王为的是雨师的江山社稷,倒也不是为了裴王叔。”

“是是是,苏大人一心为的是江山社稷,乃是吾辈之表率。”

“行了,不用拍马屁了,你去和陈誉横将军交接此事吧,就说本王的命令,由他监管收编之事。”

裴秀一面答应着,一面急急去找陈誉横了。苏郁岐站在原地,仍旧没有动。

裴秀去的远了,苏郁岐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正打算下朝回家,猛听身后几声拍巴掌的声音,“苏王爷端的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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