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小胖子曾经听越千秋说过这么一句话,在金陵憋了这么多年的他也很向往行万里路的生活,然而,几天赶路下来,灰头土脸的他压根没来得及看什么风土人情,若不是还记得身上的责任和父皇的嘱咐,蔫了的他恨不得就这么直接回金陵算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畅游天下了!

虽说大腿内侧被越千秋用丝帛缠带裹了一层又一层,再者磨得多了,骑马时渐渐没有最初那种痛得死去活来的感觉,可枯燥乏味的赶路却让素来贪新鲜的小胖子非常没劲道。再加上一日三餐都是随便对付一下填肚子,才四五天下来,他就迅速瘦下去一圈。

如果是从前不怎么熟悉他的,乍一看体形,也会把他和传说中的太子殿下迅速区分开来。

那位被越九公子起了绰号英小胖的太子殿下会这么瘦?骗鬼吧!

这一天傍晚,当看到前方又是一座城池时,小胖子早已经习惯了过城不入,又或者是庆丰年或者小猴子去采购一下补给,反正没自己入城的份,因此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走在前头的越千秋突然招呼了一声。

“准备入城了,霁月你帮忙看着点,别忘了每个人的身份!”

小胖子有些始料不及地瞪大了眼睛,等确认越千秋确实是说入城两个字,连日几乎相当于风餐露宿的他顿时心里一阵狂喜。要知道,他盼望有一张干干净净的床铺,一顿精心烹制的饭菜已经很久了。

只不过,当一行人跟着前头的商旅通过城门,见好些个兵卒严密把守,盘查路引,他不禁又觉得一颗心不争气地咚咚直跳。

这可千万别被人察觉身份,否则他之前一路紧赶慢赶的苦头就白吃了!

紧张的小胖子看着笑容可掬的越千秋上去和人说话,那种长袖善舞的言行举止,和金陵城里那位素来高傲的九公子截然不同,他忍不住暗自惊叹。见身边就是周霁月,他便小声问道:“周姐姐,千秋这算不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周霁月顿时忍俊不禁:“你想想他师父就知道了。”

小胖子顿时恍然大悟。当年严诩可是在市井之中混迹了好几年,这点本事越千秋怎会没有?于是,眼见越千秋演技爆棚地应付完查验路引,举手招呼他们进城,他也就特别淡定地跟着众人一块前行。

经过几个守城卒身边的时候,他发现别人朝自己脸上看了一眼,竟是还好奇地往对方脸上端详了片刻。须臾,他就只见人收回目光和同伴低声议论了起来。

“是句容那边的罗记商号,长辈们死的死病的病,于是年轻东家带着小儿辈跑了出来。这位兴趣可是好,之前一路游山玩水去了,甚至一路餐风饮露,你看看他们这一身灰扑扑的。”

“中间那个是东家?看上去也不小了,怎么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居然这么靠不住?”

“三十好几有什么用?刚刚那很会说话的小子还抱怨,这东家做事没个轻重,这次出来办货何等要紧,就知道四处玩,把一个傻乎乎的外甥带出来就算了,一个个老人都丢了不用,带的都是年轻不顶用的。那小子自诩能说会算,说其他人都是一丁点都不懂的半大小子……”

小胖子耳朵不错,再说那几个守城卒根本就不怕他们听到,肆无忌惮地在那议论着,他顿时火冒三丈地看向越千秋。竟敢说他傻乎乎的?还说别人一丁点都不懂?

进城之后,就连小猴子也忍不住低声抱怨道:“越九哥,我们就真的那么不顶用吗?”

“算账你懂吗?杀价你懂吗?北边最好卖的是什么,最好收的是什么,你懂吗?”越千秋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见小猴子顿时闭嘴,他才瞅了一眼气呼呼的小胖子说,“咱们的东家好歹还是轻轻巧巧挣了一大笔产业的人,你们不懂做生意,当然就是棒槌。”

棒槌的引申义,这年头的人那还真不懂,可是,就连当初最老实的庆丰年,在跑了一趟北燕之后,那也增长了许多阅历,原本方硬的性格里添了不少圆滑,不至于贸然生气。所以,只有小胖子气呼呼地对周霁月嘀咕道:“周姐姐,你还不治一下千秋?他连你都骂进去了!”

周霁月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如果是南边,他敢这么说我,我自然要给他点厉害看看,可金陵以北的地方我真是没去过,他要说我是棒槌,我也没办法。”

见周霁月一面说,一面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睹,越千秋连忙举手投降:“我就是打个比方,真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这些城门守卒,你越是表现得高深莫测,他们把你当成一号人物,越是容易背地里查问你的底细。再说,之前一路没入城,总得找个借口……”

萧敬先眼看街道上因为夕阳落山而渐渐人少,他就笑吟吟地说:“可是你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咱们那位太子殿下亲近的是谁,未必不会猜出来他抛下大部队,和我们一块独自赶路。”

越千秋发觉萧敬先这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再看其他人,除却后知后觉的小胖子,全都发觉了这一现象,对此颇为动容,他见四周围已经看不见外人了,就小声说道:“这就是我留下阿圆和阿宁跟着师父他们在一块的理由了。只要他们那一行招摇一点,我们这区区几个人谁会注意?”

废话说了一路,但此时终究还是投宿最重要。既然都善意地嘲笑同伴们没经验了,越千秋自然认命地亲自去打听寻找符合他们此次身份的客栈旅舍,等到安顿下来早已经是入夜了。然而,一迈进那独立的小院子,折腾好几天的小胖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不但能睡个好觉,还能好好洗个澡。”说到这里,越千秋突然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得还得在洗澡水里加点料,给你去一去身上的虱子。”

小胖子没听到这话也就算了,一听到这话,他顿时只觉得浑身痒痒,一下子毛骨悚然。他可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托常常出门四处乱晃的福,他好歹也知道皇宫里绝对不可能有的虱子到底是什么玩意,此时甚至觉得连头发根都痒了。

好容易捱到越千秋分配好了屋子,自己果不其然与其被分到了一块,他立刻揪着人打算好好算账。可没曾想越千秋轻而易举就挣脱了他,随即没好气地说:“今天晚上大家都得收拾一下自个儿,接下来可不能再风尘仆仆上路,我没时间和你废话,还得去催热水呢。”

事实证明,热水确实是要催的。这家号称百年老店的客栈客人很不少,尤其是几天没好好投宿的一行人对热水的需求数量非常高。如果不是萧敬先摆出一副不差钱二世祖似的模样,赏了那伙计一个小银锞子,根本不会有连续不断的一桶桶热水送过来。

而原本怀疑越千秋在恶整自己的小胖子,在眼看着人从包裹里找出药粉一口气撒了半包在那个大浴桶里,然后又一口气倒了热水之后,他更是只觉得头皮发麻。如果他知道杀猪前也要烫一烫,那种不妙的预感会更强烈。

“愣着干什么,快去洗!那是我师娘特制杀菌消毒的药粉,从前是给大双和小双两个用的,因为那两个泥猴见天的不知上哪滚一身泥回来,师娘怕招虱子,少不得每天抓了人在院子里好好刷洗一回。记住,一进去先憋口气沉到水里泡泡,否则头上真出了虱子我可不管!”

说完这话,越千秋就伸出手道:“赶紧的,衣服脱了给我,我让伙计送去烧了,然后换新的。嗯,之前那一路也算是辛苦你了,接下来不至于再这么劳累了!”

小胖子一愣神,外袍已经被越千秋动作麻利地扒了。虽说两个人还曾经在晋王府一块泡过澡,可那和眼下的情景是两码事。他手忙脚乱地把越千秋赶到屏风外头,三两下扒了衣服堆在浴桶下,自己就赶紧爬了进去。结果就是这么一慌,他竟是直接头朝下栽了进去。

听到那哎哟一声和接下来的水声,越千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果然,不是他跑过去搭把手,大吴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很可能就会在浴桶里呛个半死。好容易把小胖子给扶正坐下,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之后,他就体谅地在那湿淋淋的肩膀上拍了拍。

“今后多多锻炼。说实话,这次非得这么走,也是让你知道所谓行万里路有多难。至于这洗澡水,反正是你自己的,喝一口也问题不大,那药粉是可以吃的,想当初大双和小双也没少吃他们的洗澡水。好了,好好泡泡解乏,干净衣服我一会拿进来,你换上也好睡觉。”

见越千秋说完就已经大步往外头走去,小胖子忍不住叫道:“那你呢?”

越千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我虽说也洗热水澡,但早起练武之后井水冲澡也是常有的事,几桶水一冲就行了,省得麻烦。至于虱子这玩意,虽说我还没达到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地步,可要是身上有虱子都不能察觉,那就太夸张了。你好好洗,记得回头一定要擦干头发,否则一晚上睡下来感染风寒,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越千秋一走,小胖子刚刚那近乎于羞怒的情绪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不甘心。不走出皇宫,他从前是皇子,现在是太子,感觉不到自己挺弱,可之前那几天的紧赶慢赶下来,他却一次又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孱弱是怎样拖累了别人的步调。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其他人的速度至少能增加一半!很多次歇息都是特地为了他。

而现在泡在那水温稍烫,却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热水里,明明懒洋洋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可小胖子却只觉得思维异常活跃,甚至隐隐感到,这一次突然甩开大部队乔装前行并不是因为他的抱怨,也不是严诩的一时起意,只怕是父皇早就决定好的。

可他这个太子,却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敢情越千秋和严诩联手蒙他,真是气死人了!

尽管这二月里的天仍旧有点冷,可越千秋真的如同对小胖子说得那样,几桶冷水从头浇到底,痛痛快快把自己洗刷了一遍。

事实上,之前风餐露宿的时候,他们并不是随便选择的地方,每一处都有玄龙司的标记,每一处都有干净的水源,所以小胖子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却已经洗过冷水澡了。否则他可受不了一身臭汗黏糊糊的这么赶路。

等到抹干了身上的水珠,他换上了小猴子特地送到面前的干净衣裳,却没有把小胖子的那套衣服先送回屋子,而是径直到了分给萧敬先和庆丰年的正房门前敲了敲。

当里头传来回应之后,他推门进去,却只见萧敬先正好整以暇跷足而坐,里屋却有水声,分明是庆丰年正在洗澡。见到他来,萧敬先挑眉问道:“怎么,有话要说?”

见萧敬先开门见山,越千秋也索性单刀直入问道:“有北燕那边的后续消息吗?”

萧敬先听到里屋的水声一下子轻了许多,知道庆丰年恐怕也在竖起耳朵听他的回答,他哂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现如今这是在路上,我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上哪打听这个?”

“别装了,一路上霁月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你身上。你看了谁,做了什么动作,她全都记在心上,要不要我叫她进来,原封不动给你做一遍?还是说,你以为现在北燕一乱,我们大吴就只剩下你这一个获得消息的渠道了?”

“我自然不会这么自负。”萧敬先看了一眼自顾自一屁股坐下的越千秋,这才沉声说道,“皇宫里出了内鬼,结果被外头从内部攻破了。好在萧长珙和甄容也不是没有准备,一个脚下多智,一个勇猛无畏,两个人一把火烧了皇宫,杀出了重围。然后……”

萧敬先听到里屋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了,仿佛庆丰年已经摒住了呼吸,可自己面前的越千秋依旧是那么一副不怎么紧张的样子,他不禁再次笑了。

“看来对你卖关子还真是一个错误。反正,包括萧长珙和甄容以及皇帝太子在内整整数百人,就在上京城中的人眼皮子底下彻彻底底消失不知所踪。而北燕皇帝下令各道勤王的旨意则是散发得四处都是。所以,我手头这份圣旨或真或假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北燕已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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