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徐厚聪不是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人,那么也不会冒那样绝大的风险,甚至背上抛弃同门的骂名,叛逃到北燕。越千秋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徐厚聪那些侍卫的面,撩拨这位自己在金陵城时曾经骂得狗血临头的神箭将军。
他就这么坐没坐相地趴坐在白雪公主的背上,双手放在这匹不大温顺的小母马脑袋上,自己的下巴则是搁在双手上,懒洋洋地说:“徐将军你得想清楚,是秋狩司引介了你到北燕,也是兰陵郡王推荐了你,可你完全没必要记他们的人情,因为用不用你是北燕皇帝的决定。”

“你是皇帝陛下的人,遇到事情就当没看见怎么行?你要是没那气性,那等到我回宫之后去向皇帝陛下告状也行。唔,至于告状的由头,我都想好了,到这来闹事的人居然把我要的一百支人参全都抢走了,我不找他们要找谁要?”

别说徐厚聪不是无欲无求的人,就算真是那种圣人,在越千秋明说要回宫告状挑事的情况下,他也瞬间下定了决心,打算豁出去鸡蛋碰一碰石头。这些天来朝夕随侍皇帝身侧,他自觉已经看明白了,皇帝似乎有心清洗掉一些人,既然如此,他越是孤,越是值得皇帝用。

至于越千秋是不是没安好心,挑唆着他去站在北燕那些权贵的对立面上,这些小小的风险不值得一提!

此时此刻,徐厚聪根本就没有想到,越千秋压根就不只是撩拨他出面和人争,那个狡猾的小狐狸是表面火上浇油,实则冷静地挑唆别人给自己受损失的产业讨公道……

因此,自以为已经看破了诱惑和收获的徐厚聪转而看向了老参堂门前那个俏丽的少女,微微颔首道:“还未请教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越千秋这才恍然大悟地坐直了身体,轻轻拍了拍脑袋道:“还是徐将军做事稳妥,看我这记性,从昨天到今天都来两回了,就忘了问名字!”

谁稀罕你这混蛋问人名字!

少女神色越发愠恼,瞪了越千秋一眼,却见人已经扭头和庆丰年等人谈笑风生去了,隐隐约约还听到他一本正经地对人说,“看到了吧,人家都是重色轻友,我是重友轻色”,她更是气得狠狠咬了一记嘴唇,这才冷冰冰地看向了徐厚聪。

“我姓谢,谢筱筱。”

越千秋却在那低声嘀咕道:“为什么不叫风萧萧……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多有气势,更重要的是,多有武侠范!”

见谢筱筱已经赫然是气得扭过头去,徐厚聪更加不会朝两人有任何瓜葛的方向去想,当下少不得半真半假地对越千秋说:“九公子,你这样对女孩子,女人缘可是会很差的。”

“我又不是拈花惹草的纨绔,我只是和这位谢大小姐买人参的大主顾而已。哪个当东家的会看不惯主顾?”越千秋耸了耸肩,这才非常正经地问道,“昨天到这来找茬的人是谁?谢大小姐这总应该知道吧?”

作为留下坐镇老参堂的临时主事人,谢筱筱虽说一度担心越千秋是仗着金主身份作威作福的南朝公子哥,可昨天第一次见面,他虽说把她气得要死,可却暴露出了她完全没想到的嗜杀那一面,刚刚偏又没个正经,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简直有些迷惑了。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他终于一本正经地问昨天找茬的人,她才沉着脸说:“是咸宁郡王和长乐郡王。”

“啧啧,原来是他们。”越千秋忍不住撇了撇嘴。

南边的吴朝常常说北燕是没有礼法的国家,但恰恰是北燕这边,哪怕是皇子,嫡出和庶出的封爵也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北燕先皇后无子,如今的这些皇子全都要在郡王这一级爵位上窝着,甚至在地位上还比不得因为平叛战功而封爵的越小四。

虽说皇帝最终把几个娘家有点势力的皇子封了亲王,但像咸宁郡王和长乐郡王这样年纪才十六七,序齿靠后,生母又不怎么受宠的皇子,也就只能封郡王了。可是,就这样的货色,竟然也敢在皇帝刚刚遇刺之后,跑来想试试能不能染指老参堂这块肥肉?

简直是狂妄自大到昏头了!当然,也许是给人撺掇了当出头鸟……

想到之前越小四在天青阁打过的五王两侯之中,好像就有这两人,越千秋微微一踌躇,随即就笑眯眯地看向徐厚聪。

“徐将军听到了吧,两位郡王,而且都是皇子。你是打算先回宫告一状呢,还是现在就直接借着查昨天的行刺为名,找上门去?我可事先和你说好,你不去,我就先进宫去告状,然后带着甄师兄庆师兄和小猴子一块去算账,一百支人参我是一定要他们吐出来的!”

徐厚聪当然不会认为越千秋四个人跑去是飞蛾扑火。

在他看来,既然是萧敬先和萧长珙设计把越千秋引到皇帝面前,无论这位南朝次相的养孙到底是什么身份,皇帝会不会真的维护他,那两位都不会坐视越千秋遇险。

至于他……如果连两位没落皇子都惹不起,他这个即将掌管禁军的新贵谈何立威?

“九公子既然要去,我当然舍命陪君子!”

越千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好,说走就走!谢大小姐,我现在帮你去讨公道,不过我可不干白工,你可把一百支人参给我准备好!”

说完这话,他就扭头对自己的三个小伙伴笑道:“不管今天最后收获多少,你们三个各得十分之一,所以,咱们尽情大闹一番!”

他是准备吃了被告吃原告,可反正原告的人参有皇帝买单,难道他还要顾忌被告的人权?

小猴子是最不怕闹事的,至于庆丰年和甄容,眼看着越千秋巧舌如簧让徐厚聪跟着一块去闹事,他们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下三人先后应了一声,齐齐拨马跟在了后头。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来得及走,却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声娇叱。

“徐将军,全都拜托你了!”

徐厚聪讶异地转头看去,见谢筱筱看也不看越千秋那四个人,唯独对自己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他顿时笑了起来,心里异常满意。

别看越千秋口气天大,作风嚣张,可说到底不过是南朝使团中的第三号人物,在这上京城怎及得上他这个刚崛起的新贵?老参堂这个临时主事的小丫头不论是因为气不过越千秋的态度,还是因为认清了局势,因此有意对他示好,他都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毕竟,他要在这北燕立足,财势两样缺一不可!

而当这一行人离去之后,二戒和尚从药材行之中探出脑袋,心情和这会儿的表情一样纠结。虽说昨天越千秋该吩咐的已经对他吩咐了,可明明见着人却不能问事情进展,还真是憋得慌。直到这一刻,他方才发现,之前那老掌柜是多么不容易。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明明看得见你,明明关系密切,却还要装成陌生人似的不认识!

看来他得跟上去看看,别让胆大包天的越千秋把事情闹太大了!

今天不像昨天,皇帝吩咐只带十个人,徐厚聪又到底防着越千秋,因此在禁军之中精挑细选了三十人随行。因为前一日跟他出去的人除却受伤,一个都没死,反而得了保驾的大功,因此底下的人对于他这个新任上司多了一点期盼。

哪怕此时要去郡王府闹事,却愣是没人说一个不字。

当一行三十余人在长乐郡王府门前停下时,越千秋轻轻用马鞭点了点一旁的小猴子,干瘦少年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道:“开门,要债!”

徐厚聪正在寻思应该如何在第一次和北燕权贵交锋时打出自己的气势,听到这四个字,他顿时呆了一呆。眼见得两个门前伺候的门房看着他们这一行人,慌忙就往里头跑去通报,虽说被越千秋这一招坑得不浅,他不得不立时扬声高喝。

“奉旨权领禁军徐厚聪,前来查访昨日皇上遇刺案,请长乐郡王即刻出面交待昨日行踪!”

越千秋虽说一直都在撺掇,可真的见徐厚聪豁出去往那最深的漩涡之中一脚踩下去,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个能下决断的人物。这样有执行力的人,如果没有他搅局,说不定真的能被徐厚聪一手一脚在北燕打出个局面来。

可此时此刻既然有他,他就不会让徐厚聪这么轻易了。当下他就跟着嚷嚷道:“姬小八,你爹遇刺的时候你不见人影,你爹回宫之后却跑老参堂闹事,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没用的儿子!你把打劫我的人参还来,那是老子拼命换来的,是你家老爹答应我的酬劳!”

姬小八……

饶是越小四知道这会儿自己不宜露头,听到这飞扬跋扈的称呼,坐在不远处萧敬先那马车里的他还是笑得直打跌。相较于他,萧敬先就镇定冷静多了,此时此刻只是挑了挑眉道:“小元子再无能,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他倒是敢随随便便给人起绰号。”

“他有什么不敢的?南朝皇帝就一个儿子,只不过是没封太子而已,他还敢给人起了个英小胖的绰号,更何况是这位庸碌贪婪的长乐郡王?”

说到这里,越小四托着腮帮子盯着面前的萧敬先道:“我说,你不是领了圣命吗?竟然看着徐厚聪和那小子去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用字正腔圆的吴语念出了这八个字之后,萧敬先才笑了笑说,“反正小元子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杀鸡焉用牛刀?”

越小四顿时耸了耸肩:“得,反正没我什么事,我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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