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七个字用在今天这场朝会,当然不那么合适,但从宰相尚书再到中低层官员,就在众人不知不觉之间,这论题着实是一歪千里。

而很多官员都是足足等到退朝之后,这才恍然醒悟到,今天除了把一个本来就只剩下七八个人的神弓门给武品录除名了,然后围绕是否应该派使团去北燕吵了个天翻地覆,其他的事情好像都被搁在一边去了。

尤其是某些人想要追究一直致力于重修武品录,放开对武者桎梏的越老太爷的责任,如今头昏脑胀地出了大庆殿,被寒风这么一吹,这才生出了一个念头。

今天那个死老头子几乎一个字都没说,那风头竟被长子和养孙,还有严诩和小胖子李崇明叔侄俩给出完了,这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头一回上朝,看着大伯父在爷爷昨晚的临场辅导下大杀四方,风头出尽,再看着师父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推着小胖子和李崇明,让那叔侄俩和群臣打擂台,越千秋在出了大庆殿之后,眼瞅着越老太爷和相赵青崖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打机锋,渐渐往政事堂去,他就侧头看向了严诩。

“师父,看不出来啊,您居然也能这么狡猾!”

“那当然,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严诩嘴里这么说,可听到后头传来了徒弟的窃笑,他这才毫不客气地一把伸出手把越千秋拽了过来,就这么搭着人的肩膀并排往外走。对于那些或好奇或敌视的目光,他一概毫不理会。

“老太爷让你大伯父去北燕,我当然不知道,可我至少知道,他既然让你大伯父这么说,就绝不可能是幌子,而一定是当真的。你爷爷这人,心狠起来比谁都狠。可你大伯父要挑起越家大梁,没有足够的功劳不行。毕竟,你爹……”

严诩的半截话戛然而止,紧跟着就压低声音道:“咳,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把那两个小家伙往上推的,刚刚皇帝舅舅明显乐见其成,你没觉?”

“我当然觉了。”越千秋耸了耸肩,可仍是不无疑惑,“可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英小胖毕竟是皇子,嘉王世子却名不正言不顺,他没事就把两人一块提溜出来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严诩有些烦恼地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毕竟是皇上,他想什么我娘不知道了,你爷爷也不知道,咱们就更别去多想了。这两天,你和霁月多去会一会各派弟子,把能争取过来的人都争取过来。”

越千秋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可陡然想到钱若华那天露出的口风,他就开口问道:“师父,你听说过群英会吗?”

“什么群英会?有这门派吗?”严诩有些狐疑地挑了挑眉,等到越千秋说了五行宗少宗主钱若华在玄刀堂上山的山道上挑衅,他就顿时脸黑了,“这小子头壳坏了是不是?竟敢在你面前装什么硬骨头?连你都打不过,还好意思扯什么群英会的大旗?我看他是昏头了!”

骂骂咧咧了几句之后,他突然打住,沉吟了片刻就自言自语道:“群英会……顾名思义,应当是一群自诩精英的家伙,而且会用这名字,自视应该很高,十有是一群年轻人折腾出来的事。如果这样,千秋,你得注意了,这些家伙想法激进,恐怕对朝廷也心怀不满!”

越千秋听到严诩说人家激进,他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敢情这是江湖第二代中二少年么?”

“你说什么?”严诩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古怪什么中二少年?”

“没事没事,我就是瞎念叨。”

越千秋哪里敢说,师父你和我爹当年也是这样的中二少年,立时打哈哈,却是连忙岔开话题,说了铁骑会会主彭明和小猴子师徒的事。昨日严诩那儿有客,此事他来不及提,本以为不过是旁枝末节的小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严诩对彭明竟然比对所谓的群英会还要重视。

“铁骑会和神弓门多年来一直都是同气连枝,哪怕相隔甚远,都常有弟子互相交流。彭明既然说,也有人去勾搭过他叛逃,只不过被他宰了,那就说明铁骑会暂时还是稳当的。可为了以防万一,你不妨和那个小猴子多多来往,如果能够把人留在金陵就最好。”

说到这里,严诩突然笑眯眯地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昨天诺诺很出彩,以后那些认识她的女弟子很可能会来找她。你以后也不妨把我家大双小双也叫上,让他们见见世面。好了,我要去和少林寺的和尚,青城的牛鼻子,峨眉的道姑打交道,不和你多说了,有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办!”

见严诩说完这话就溜得飞快,越千秋不禁哭笑不得。

师父你想把俩儿子甩给我很久了,这次终于被你找到机会了是不是?

好在我有个霸道的妹妹!

越千秋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出宫之后就立时策马赶回越府。他今天跟着越老太爷和越大老爷父子一块出门,如今却单独回来,因此哪怕他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亲亲居单独对外开的那道门,消息仍然立时散布了开来。

当他刚刚换上了一身家居的便服,一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就撞开门帘出现在他面前。

“千秋哥哥,大伯母请你过去!”

越千秋想到日后竟然要诺诺当吉祥物出去刷脸,忍不住一阵心塞,当下上前把小丫头直接抱了起来:“诺诺,大伯母没教你,进门要说一声吗?这要是我还没换好衣服呢?”

“啊!”诺诺小小惊呼了一声,随即耷拉了脑袋说,“我忘了……爹说过看见那什么,就会长偷针眼……”

越千秋简直对越小四的教育哭笑不得,抱了诺诺往外走时,就不得不苦口婆心地教育道:“诺诺,偷针眼不偷针眼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以后在门外哪怕先咳嗽一声,让我有个准备都好,绝对不能再这么随便乱窜乱闯,懂了吗?”

“是不是就和大双小双那一丁点大,也老是在那嚷嚷说有秘密一个样?”

现自己很可能是鸡同鸭讲,越千秋唯有放弃了当哥哥的天职,换成了恐吓的态度:“总之,只要你听话,这几天我会让你和昨天那些哥哥姐姐玩。要是你不听话,我只能天天关你在家里了。”

诺诺眼珠子一转,盯着越千秋看了老半晌,确定人确实是来真的,她这才可怜巴巴点了点头。等来到衡水居,她挣脱了越千秋敏捷地跳下了地,随即一溜烟冲进了正房。

越千秋还以为她是去告状,可快走两步到门边时,却听到里头诺诺洋洋得意对人炫耀他要让她见客的声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果然,大太太没说话,大双和小双却在那羡慕得嚷嚷也想和外头人玩。当他在门外咳嗽一声叫了一声大伯母时,门帘立时被人一把拽开。

瞧见那几乎并排的两个小脑袋,越千秋没好气地在他们头顶赏了一人一个麻栗子,这才一手一个提了他们进门。让他诧异的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形又是求饶又是大闹的一对双胞胎,此时却老老实实任由他拎着,那乖巧的模样简直是绝无仅有。

大太太仿佛没看见越千秋提溜着人的举动,只用眼神暗示向二娘上前把大双和小双一个个抱了下地放在小杌子上,等他们都乖乖坐得端端正正,她这才看向了越千秋。

她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说:“今天你随着老太爷和老爷一块去上朝,家里颇有些杂声。我打算对老太爷说一声,接下来这段日子,家里的事情我来照管。”

越千秋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大伯母你要管家?那真是太好了!我回头先去对爷爷去说这个好消息!”

向二娘看到越千秋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很有些懵。谁不知道如今三太太的娘家两位舅老爷拉着越千秋做各种奇奇怪怪的生意,每月往越千秋那儿送的钱不在少数。都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越千秋倒好,不帮着三太太,反而很盼望自家太太掌权?

大双小双还小,再加上大太太积威之下,他们哪敢乱开口。而诺诺眨巴着眼睛,竟然也没有插嘴,只是眼睛滴溜溜直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接下来只怕是多事之秋,我总不能只想着自己躲懒,让家里后院起火。”大太太淡淡一笑,心想大老爷如果真的出使北燕,她自然不会拖后腿,可也不能让家里人拖了后腿。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如今长孙越秀一已经足可担当越家第四代领头羊,甚至知道应该怎么去劝母亲大少奶奶,她也可以松口气了。

从前不管是因为她没精力一面督导儿孙,一面分心管家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甚至还会因为和妯娌争权落得满身不是,可现在再不管,怕是连越老太爷都要开口了。

越千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可听到随之而来大太太的下一句话,他再次吃了一惊。

“诺诺这次过生日,场面比你当年还大,皇上都有赏赐下来。哪怕出了神弓门的事,但在有些人看来,却是诺诺奇货可居。”大太太丝毫没有避着诺诺和大双小双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而且,昨天英王也来了,还说是因为诺诺生日来的,你觉得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见越千秋面色一下子凝重了下来,大太太就看着诺诺说:“诺诺,你这些天随身揣着的那几颗珠子,是谁给你的?”

这跳跃极大的话,就连越千秋也没反应过来,而诺诺就更加没料到了,迸出一个安字后,她就立刻用双手死死捂住了嘴巴。

而大太太斜睨了目瞪口呆的越千秋一眼,这才意味深长地说:“你别以为诺诺会两招小擒拿手就能高枕无忧,安人青那些小玩意,想当初你也知道主动要了随身揣着,关键时刻更派上了用场。可诺诺毕竟才五岁,要不是安人青给了她,万一遇到点什么事,你说怎么办?”

想想严诩,再看看大太太,越千秋只觉得自己身边实在是藏龙卧虎。

上梁这么正,他怎么可能歪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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