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铁骑会闭门不见,省了时间,但白不凡在神弓门却“玩”得很开心,哪怕带的长枪病无用武之地,可只是拳脚比拼,也让在家里抄书抄到手软的他大叫过瘾。
而越千秋把人从白家请了出来,当然不可能把人撂下,只能陪着这个打架狂人挑战到爽快。非常遗憾的是,李崇明虽说心事重重强颜欢笑找借口先走,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声称大后天有事,不能来参加诺诺的生日会。

所以,他还得做好到时候这家伙杀过来凑热闹的准备。

当越千秋完成今日拜访四家门派的任务,先把白不凡送回白府,而后自己回到越府时,虽不像昨日那样踏着满天星光,可天色也早就完全昏暗了下来。

昨天他回来得晚,没去鹤鸣轩见越老太爷,今天想了想就没敢再打马虎眼,当下他没有先回亲亲居,而是往正门走,到二门口方才下了马。

他往日多半直接走亲亲居里的那条便道,不大走这条路,此刻就只见一路上仆妇丫头瞧见自己就立时满脸堆笑。遥想六年前越老太爷刚刚揭破自己养子身世时,那种人人避若蛇蝎的态度,他不禁暗自耸了耸肩。

所以说,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别说雪中送炭,就连能做到像大太太那样公允平等看人,那都已经太不容易了。

当一路来到鹤鸣轩时,越千秋看到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想到往日自己住在与这里一墙之隔的清芬馆,他不由得驻足往那边瞧了两眼,紧跟着就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从房门口出来的越影。

“影叔!”

听到越千秋这一如既往的亲切称呼,越影微微颔首:“老太爷正在等你。”

越千秋不禁有些讶异,可爷爷召唤,他当然不敢不当回事,连忙随着越影进了屋子。当看见坐在正中的爷爷时,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从不服输,从不言老的老人,眼下却显得有几分疲惫和苍老。

越千秋本能地察觉到,老爷子的情绪似乎不高。知道爷爷很少会把政事堂中积累的压力带回家里来,如今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状况,他不由得看了越影一眼,见其丝毫没有暗示自己的意思,他就绕到爷爷身侧,伸手轻轻替其揉捏着肩颈。

“爷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呵。”越老太爷淡淡地说,“刚刚得到的消息,神弓门叛了,去投了北燕。”

越千秋顿时呆若木鸡。神弓门叛了?开什么玩笑,他今天才见过曲长老和应长老,见过那六个或腼腆,或好强,或胆小,或大惊小怪的神弓门弟子,他们还答应了去参加诺诺的生日会,怎么可能神弓门就突然叛了?

虽说越千秋之前一直对严诩说,不继承玄刀堂云云,可自从玄刀堂在石头山重建之后,他这两年去得比严诩还勤。潜意识中,他对玄刀堂归属感很强,再加上之前帮着越老太爷让白莲宗和玄刀堂重回武品录,越千秋一直都很支持爷爷倡导的复兴武风。

正因为因此,更多的时候,他视自己为武者,而不是官宦子弟。也正因为如此,他很难相信,那些爽朗的人背后的门派,竟是突然叛逃了。

在呆愣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难以置信地问道:“爷爷,神弓门怎么会叛投了北燕?”

“怎么会?呵,这六年来,虽说玄刀堂垫底,其他下品门派降等除名的威胁不再,朝廷对那些门派的辖制不再如从前那样严苛,两任巡武使也都收敛了不少,可终究武品录还没有重修,巡武使这太上皇还在,总有人心怀不忿。最重要的是,神弓门……唉。”

侍立在旁边的越影见越老太爷摇头叹气,知道老爷子不想多说。可越千秋如今也大了,有些事他觉得应该让小家伙知道,于是就接上了话茬。

“当年太祖皇帝打江山时,曾经建有神弓营,而神弓营中,很多百步穿杨的高手都是出自幽帝年间射术高手建立的神弓门。后来太祖登基之后,神弓门一位杰出弟子受不得激将,和太祖皇帝幼子比射术,却因为弓弦断裂,误伤了贵人的一只眼睛。”

“虽说因为旧日功勋,只有那弟子一人担责,但神弓门终究受到迁怒,从最初铁板钉钉的中六门中落榜,被人硬生生压到了下九门。而且若不是六年前老太爷的突然一击,玄刀堂和白莲宗之后,再下一个被武品录除名的,就是神弓门。”

越千秋顿时眉头大皱。尽管越影说得好像只是一场事故,可他却依稀觉得,这好像还关系到当年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没兴趣探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知道神弓门确实是怨气极深,有叛逃的理由,那就足够了。

可他仍然满心疑惑:“爷爷,我今天才刚去见过神弓门的人,没有看出半点迹象。”

越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心里的不痛快全都显露在了脸上。

“你以为谁都是小四,谁都像他这样一心护着自己人?当初他一面在后头当他的大寇,一面在前台当他的驸马,一面又让刘静玄和戴静兰带人一路乒铃乓啷打回来,然后在流寇大军颇有损伤的情况下,把刘戴两家的家眷和朱冯方马四家人几乎完好无损地送到我朝手上。可换成别人就只能壁虎断尾了。”

越影知道老爷子这一次拿越小四打比方,并不是给儿子脸上贴金,而是纯粹鄙夷神弓门上层的行为。因此,他少不得再次对越千秋详细解释了几句。

“神弓门这一次从掌门到大部分长老,再到他们看重的一些弟子,连同家眷都一股脑儿带走了。至于剩下的,就只有刚刚抵达金陵,参加武品录重修的两位长老和六个弟子,还有他们的家眷,这些人全都被一股脑儿割舍了。”

“这也太卑鄙无耻了!自己跑去北燕享受荣华富贵,却丢下别人顶缸送死!”

越千秋顿时大怒,不由得骂出声来。

若是以通敌叛国追究这些被丢下的人,把神弓门留下的这些人都杀了,那么震慑只是一时,更多的武人都会因此寒心。而北燕还可以趁势往朝廷身上抹黑,放出更大的风声大肆招揽武人。如若轻轻饶过这些剩下的神弓门弟子……那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效仿神弓门?

想到这里,他突然忍不住说道:“爷爷,当年北燕使团来时,您不是说爹好像提过还有北燕秋狩司的楼英长逃脱了?虽说那一次除掉不少北燕钉子,可您说过其实没有一网打尽,会不会是那个楼英长在暗地里捣鬼?”

“十有八九。”越老太爷疲惫地揉着太阳***气与其说是挫败,还不如说痛心,“六年隐忍不发,此次趁着武品录重修之际,掀起这样一场惊涛骇浪,着实是好心计,好手段!只可惜我这几年竭力方才挽回的局势,只怕又要有变故了!”

越千秋也觉得有些沮丧。然而,两国交兵,各有胜负。没道理只允许越小四在人家那儿风生水起,一面当大寇,一面当驸马,人家就不能在你这儿埋下长达数年不暴露的暗子。更何况,越小四在信上也说,他都眼看要暴露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爷爷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我能做什么?”

“不错,知道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是你能做什么。”

越老太爷欣慰地看着小孙子,随即敛去仅有的一丝笑容。

“本来,你师父或者你直接去找神弓门此次进京的那些人是最好的。但我不能担保这消息只有我知道,若在明面上你们和叛国之人来往密切,那却有嘴说不清了。你不是下了一堆帖子邀人参加诺诺的生日会吗?就利用这个机会,和神弓门的人接触一次。”

越千秋不禁有些犹豫:“那要等到大后天了,这消息真的能捂住三天?”

“如果捂不住,那是天意。不过,这消息是你影叔打听到的。神弓门和铁骑会,一直都是他关注的重点,应该比别人的渠道快一点。本该是你师父出头最好,但那小子……呵!”

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爷是不满严诩如今被两个儿子绊住了手脚,可他更知道,潜意识之中,老爷子其实是因为严诩成婚生子,有了一对双胞胎,想到了这六年来只偶尔有信送回来的越小四。

尽管老爷子早就儿孙满堂,但那个孤身在北燕做着最危险事情的越小四,无疑是老爷子如今最牵挂的人。

哪怕越小四送了一个女儿回来,但在越老太爷心目中,仍然更希望幺儿也能平安。

知道在外合纵连横手段百出的爷爷,在家里却是个快要七十的老人,越千秋少不得岔开话题,插科打诨说了好一会儿白不凡的笑话。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看得出来,越老太爷脸上笑着,心中却仍在忧虑。

于是,当他从鹤鸣轩退出来的时候,却仍然不知不觉心情低落。

苏十柒私底下对他说过,老爷子年少时劳力,后来就一直开始劳心,身体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强健。而这次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一直都致力于放松对武者的桎梏,重修武品录,随后缓缓变革军制的越老太爷,很容易遭到政敌的群起而攻,到那时候有个万一怎么办?

一直以来都是爷爷在保护他,而这一次,且不说他能不能保护爷爷,他能不能帮上爷爷?

想到这里,牵着诺诺的越千秋突然转过身去,见越影还犹如门神一般守在鹤鸣轩前,他咬咬牙就径直上前,不管不顾地把越影拖到了一边。

“影叔,神弓门叛离的细节,能够详详细细告诉我吗?”

越影微微一怔,见越千秋面色沉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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