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里就是扬州?”
顺着运河南下的客船越发多了,以前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到如今,不管是不是三月,腰缠飞票的男子都要下扬州。

船头的青年虽然喊着“大人”,只是他的大人也不见得就老气,反而同样年轻俊逸,美髯随风微动,舱内女郎见了,顿时倾心。

“旧年江都一场梦……”

念叨完,眼神略显落寞的男子看着自家儿子,拍了拍肩膀,“为父在扬州这里,有个相识,是个大才,大哥若能拜他为师,最好不过。”

“大人说的是谁?”

“江淮名士李总编。”

听自己老爹这样一说,做儿子露出了一副惊异的神情,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老子居然还认识这样的人。

舱内本就中意父子二人的女郎们,听到做爹的居然认识“李总编”,更是眸含秋水杏眼含春。

哗哗作响的水流声不绝于耳,不远处的河堤旁,挥舞着长杆的赶鸭人正呼喝着鸭群,到一处闸口,就见有民船栈桥,只是多了河道大使的招牌,显然也是拿了批文的。

就见那些随意停靠的船儿,多是一些小渔船,或是不大的货船。

甚至还能见着青衣麻布的船娘,极为熟练地将一筐筐的鸭蛋搬上自家摇晃不已的小船,然后对方则是从她那里搬走一筐筐别的物事。或是印染好的青布,或是不成匹数的白丝。

“都说淮扬富庶,往常只是听闻,如今见这船娘打扮交易,便知晓百闻不如一见。”

说着,做爹的指了指一个船娘,“大哥你看,那女子其实是个爱打扮的,旁人瞧的不真切,但若拿到手里,便知道那头上的,不是铜钏,而是做旧的金钏。”

青年虽然在听,却心不在意,满脑子都是“李总编”三个字,若非船东喊了一声“靠岸喽”,他魂灵还没有归位。

靠岸之后,青年才讶异地说道:“这里怎地同京城一般,居然还分了客货的?”

“哈哈哈哈,这小郎说的甚么话,本就是淮扬、苏扬先分了客货,这才传去京城的啊。”

旁边有个壮汉,腰间挎着横刀,牛高马大却是爽朗,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惧。只见他冲父子二人抱拳道:“俺差事在身,先行别过,将来有缘再会。”

父子二人还礼之后,那壮汉就大步流星,直奔城内去了。

扬州治所是个大城,虽久经战乱,如今却恢复的不错。不仅扬州如此,便是楚州也是恢复的很好,淮扬二地工商再起,不输苏杭多少。

“这城外新辟工坊竟然如此之多,较之京城,也不遑多让。”

京城居行大不易,青年是大有感触的,但一看扬州地界,居然更加纷扰,便晓得江都的房价,怕是不会太低。

“两位,是要寻客舍短住还是找个宅院久居?俺是江都本地人,做个中人营生,这东城城外的房舍院子,俺都是一清二楚。若是寻俺淘换,必不会让两位失望。”

父子二人正要进城,却猛地蹿出来一个人,冲父子二人连连推销。一边说话,还一边递过来一张纸,只看见纸上印着的,却是城内城外各等屋舍租金,还有酒肆落脚客舍的住店价钱。

只扫了一变,做父亲的便眉头微皱:“老夫前年来时,也不见恁般贵的。”

“哎呀,老客也说了是前年,前年城东三进宅院,不带阁不带楼的,如今都翻了一倍多。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俺看老客也是个读书人,怎忘了‘刻舟求剑’呢?”

青年一听,顿时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扬州地界,一个做中人的小厮,竟然也知道“刻舟求剑”。

“太贵太贵,不要不要。再说,老夫在扬州这里也是有友朋的。”

那做中人营生的小厮一听,呵呵一笑,直接把印刷纸收了回去,然后冲父子二人作了个揖,转身就去寻下一家了。

“这……”

青年更是哭笑不得,他父亲更是摇头道:“早就听闻江淮沾染魔都邪气,果不其然。”

只是提到魔都二字,倒是让青年兴奋起来,连忙问道:“大人,听说‘李总编’同张江汉乃是故交,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似乎是回忆着什么,组织了一下思绪,他才和儿子道,“旧年‘忠义社’中,张梁丰最倚重之人,就是‘李总编’。西京终南山所出的宣纸,操办之人,就是‘李总编’。”

“‘李总编’定是张江汉手足兄弟。”

“这话说的倒也不差,老夫同邹国公大公子交往多年,彼时薛礼尚在长安,这二人寻个‘捉刀’,泰半是寻的老夫。故而老夫知晓张梁丰同大公子往来不多,反而二公子三公子更合张梁丰行事。”

正说着,却见一驾马车出了城门,不等父子二人反应过来,就见车把式冲他们喊道:“游韶兄!上车——”

父子二人一愣,仔细瞧了,做父亲的才一拍手叫道:“好个李奉诫,居然做起了赶车郎!”

“甚么赶车郎,这是致敬孔圣人,给你做‘御手’哩。”

“哈哈哈哈……”

大笑一声,被李奉诫称作游韶兄的拉着儿子的手,到了马车跟前,介绍道:“大哥,这就是‘李总编’。”

“呃!见、见过……小侄见过李江北!”

“甚么李江北,我同你大人相熟多年,不必如此。”

“小侄见过世叔。”

“哈,好个小郎!”

李奉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游韶兄当年带你去城西草料场的时候,你才这么大,没曾想,一眨眼,上官家的聪敏小儿,如今都这般大了。对了,游韶兄,二郎呢?”

“庭璋同她母亲一起,还在京城。这次是带庭芝过来,见见淮扬风貌。”

“来得好,来了就长住算了。游韶兄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一个进士,莫要计较个甚么。这光景就算没个差事,还怕将来没有不成?他魏王主持个京城都颠三倒四的,真是庸碌无能,只配跟一帮老文虫吟诗作赋。”

在父子二人惊愕的眼神中,李奉诫自顾自道,“我是知道游韶兄喜爱做官的,你若是不嫌弃,去扬子县老李那里帮忙算了。在扬州伸开不得手脚,没甚意思。”

“德胜兄如今是简在帝心啊。”

“那算甚么。”

李奉诫摇摇头,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情,“对了,游韶兄,你若是想留在京城,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现在扬州呆上一阵子。待我书信兄长,得了消息,再知会你。”

“仪……感激不尽。惭愧,奈何上官氏不能没于我手,只得苦心经营啊。”

“理解理解。”

李奉诫笑着拍了拍上官仪的肩膀,然后直接道,“横竖我如今也要用游韶兄你的文笔,谁不知道上官仪的笔头乃是一绝?”

“噢?是有甚么要紧事体?”

“还是西疆诸事,本想好好吹捧一番长孙冲,奈何胸腹之中,没甚墨水。谁曾想游韶兄要来,当真是合该有这么一遭。游韶兄,帮我写个文章,长孙冲这‘榻上苏武’不好听,怎地也得是‘贞观耿恭’啊。”

“好,这个容易,仪定不负所托。”

“托甚么,给钱的。”

上官仪听了,顿时脸皮一抖,想说又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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