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驰过,夜里手握哨棒腰挎铁尺的公人三五成队,瞧见这边车马队仪仗,连忙站到一旁行了一礼。等马车走远了,才又抖了抖狗皮帽子,将耷拉下来的护耳紧了紧。

“吔,那不是使君座驾么?怎地还有羽林军卫士护送?”

“这谁知道?”

年长的公人从怀里摸了个白面馒头,有些硬,他便开了一只水囊,就着里头的温汤吃了一口,然后眼睛瞄天随口道,“使君尚未婚配,兴许是尚公主跟皇帝做姻亲呢?”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时不时地那上官开涮,也是夜里巡视的乐子。

只是这光景,马车内的确是有个公主正安安静静地搂着一个小娘,然后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江汉繁华,不类苏扬,也不同京畿。少了富贵,也少了浮夸,只是华灯夜放,终也是绚烂多彩的,不虚地上神都。

“长安写诗唱诗的,都说武汉妖魔横行鬼怪丛生,堪称地上魔都……如今见了,倒也贴切。”

李丽质轻轻地抚摸着张洛水的额前绒毛,熟睡的孩子黏人,以往都要窝在张德怀中趴着睡,今夜却是让人大开眼界,就这般依偎在李丽质的怀中,睡的极为香甜。

“为甚叫雪娘呢?”

“兴许是生她的时候,下雪了吧。”

随口回了一句,老张的回答让李丽质瞪了他一眼。

“殿……丽娘想去京城么?”

“不去。”

李丽质摇摇头,一双明眸宛若明珠,在灯火下更显神采,她很是坚定地看着一座摇曳烛光的小楼,那边仿佛有个女子正在绣花,一旁站着一个男子,正给她梳理着散开的长发。

淡然一笑,回眸看着张德:“舅父大人说,此来武汉,便是采风。太子哥哥亦是这般跟洛阳上禀的。”

“外面的人,虽是‘飞骑’,却也相识多年。再如何,我到底也是个公主,还是皇后生的公主……”

说到这里,她像是找到了自信,微微地握紧了拳头,“到如今,阿耶也不必再拿我要挟甚么吧,毕竟,都已经迁都了。”

“谁知道啊。”

张德回了一声,却见靠着一侧睡着的阿奴呢喃着梦话,便将袍子盖在了她的身上,转首对李丽质道:“丽娘,你要记得一句话。”

“嗯?”

见张德一脸严肃,李丽质有些忐忑。

“天家无情。”

“嗯!”

李丽质用力地点了点头。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老张舒了口气,又暗骂了一声:李承乾这个笨蛋……

大抵上,作为一个李丽质的兄长,他还是合格的。至于李泰,纵使眼下有些恣意,多半还是不如不见,省得添堵。

哒哒哒哒……

马车驰过朱雀街,一路稳当畅通,等到了一处宅邸,外面卫士忙碌开来,车厢内已是酣睡一片。

“使……”

抬手阻止了卫士们说话,张德下车之后,将车门关上:“都睡着了。”

“是……”

几个“飞骑”出身的公主护卫本想说什么,不过有个年长的老兵,却偷偷地捅了两下年轻的伙伴,待张德裹着厚披风进了大门,陆续才有观察使府的卫士过来招呼。

安顿好了住处,这些长乐公主府的卫士都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时地敲敲门窗玻璃,然后稍微年长的愣道:“居然不是大通铺,是个恁大的敞亮园子。这真是护卫歇脚的地界?莫不是张梁丰收买俺们的?”

“你知道个甚,来的时候俺已经打问过了。武汉这里,吃饷的不甚破落,你当是淮扬的府兵,守着金山也是个穷汉?”

“哥哥,俺们是给陛下当差,今日的事体,可要上禀?”

“自是要上禀的。咋?怕张梁丰少了你的好处?短你的吃喝?莫要紧的!”为首的护卫已经卸甲,屋内还有专门挂甲的架子,一个隔间便是一张棕绷大床,上面铺一层草席再铺两成棉被,暖舒到了极点,便是没有暖手的炉子,这冷天头钻进被窝,也是让一帮老爷们儿不想再钻出来。

笃笃笃笃。

有人叩了门,然后喊道:“太尉,热汤来了。”

“哎呀,有劳,有劳……”

护卫们连忙开门,不多时,便有木桶被人抬了进来,装着洗漱用的热水。

来者皆是干练的汉子,虽然穿着朴素,却也让人觉得是个能来事的。只片刻,吩咐的手下立刻将家什备当,随后面带微笑:“太尉还有甚么缺的,园子口有门子,吩咐一声便是。”

说罢,倒退着出去,将房门重新关上。

等人走了之后,有个年轻后生抓起一块盘子上的洗脚布巾:“俺的娘,莫要跟俺讲,这棉布的巾子,是用来擦脚的吧。”

“噪个甚么,赶紧洗洗,要是饿了,再叫些吃喝就是。”

“嗝!”

一人突然打了个饱嗝,摆摆手道:“吃喝个甚,俺在那‘万家灯火’,都快吃吐了。俺就没想这辈子还能这般吃喝,撑着了……”

“没出息的怂相!”

“那咋?打王世充那光景,也就是吃了点羊肉,哪有这般吃的。”

“好了好了,莫再多说。少待俺去殿下那里问问……算了,还是睡吧。到了这地界,有甚个念想。”

而此时,已经钻入暖榻的长乐公主正缩在被窝中,想睡却又不想睡,只是露出一双大眼睛,在灯火下看着坐在一旁同样看着她的张德。

“大郎不……不睡么?”

见她如此,老张愣了一下,笑道:“你睡吧。”

“那你呢?”

“睡不着,再说,明日还有事体。虽说可以推了……”

见张德要絮叨,李丽质话锋一转:“对了大郎,之前便觉得奇怪,倒是忘了问了。”

“嗯,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丽质有些好奇地问道:“二郎张沔是洛阳白氏三娘子所出,我已知晓。可既然有二郎,便还有个年长的,怎么不曾见着?”

“……”

脸涨成猪肝色的老张嘴唇哆嗦了两下,最后把被子一掀,裹着衣服就钻了进去:“算了我们还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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