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赤老温不是很恭敬么?你为何要杀他?”
侯万千如今视林宁为子侄,有不解之处,便直言相问。

他浸淫剑道数十年,心无旁骛,连天剑山都极少打理,皆交由剑奴和弟子管束,于此道并不擅长。

林宁耐心道:“侯叔,这赤老温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给他三年功夫,他就能成为十大万户之一,给他五年功夫,他能拉拢起一半十大万户,十年之后,他就能将图门汗彻底架空,成为草原上说一不二的雄主。这样的人物,甚至比一个忽查尔更可怖。忽查尔虽为武圣,实际上就是一二逼中年。打仗没他这种打法,其实他根本都不用出面,隐藏在暗中,任由三十万胡骑强攻。他不露面,三大武圣就不会合力击杀于他。甚至,稷下学宫的夫子都不会出手。就凭那三十万大军,武圣不出手,寻常宗师根本拦不住,齐国未必没有亡国的可能。忽查尔做个背后威慑的吉祥物,也比他彪呼呼的亲自出马好。这个道理忽查尔不懂,但赤老温一定懂。这人和草原上成了精的狼王一样,留不得,留则容易成大患。”

侯万千看着林宁微微摇头,道:“你心思太杂,和小木一样,武道上难有大成就。”又道:“你若足够强大,赤老温这样的人,也不是不能收服。”

林宁打了个哈哈,道:“侯叔,古人曰:人心唯危,道心唯微。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猛兽易伏,人心难降,谷壑易填、人心难满。忽查尔在时,赤老温何等恭敬?言必称己为圣萨满最忠实的仆人,然而忽查尔一朝身死,最先跳出来发难的,便是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收服的。”

侯万千没有再多言,一行人出了上谷城,此时天色已经不早。

陆陆续续的胡骑开始离开上谷城,北返草原。

对于图门汗和北苍王庭来说,这一次破关南下,可以说连老底都赔了个干净。

若非最后冒出个萨满弟子来,图门汗连汗王大位都未必坐得稳。

惨不忍睹!

但对于寻常胡骑来说,这一趟已经不枉此行了。

上谷城作为齐国北方军事重镇,粮仓里的军粮数以十万计,令有军械、甲胄、刀枪弓箭以及金银财宝。

在三大圣人联手合围前,许多胡骑都已经放开了抢掠,杀人无数。

所以现在离开回返草原,怀里或多或少都有不少收成。

看着远方喜气洋洋满载而归的草原胡骑,再嗅着空气中始终不散的淡淡血腥气息,侯万千和田五娘的面色都不好看。

尽管先前进城和离开时,林宁故意避免走开惨不忍睹的民巷,而官道上的尸体已经被胡骑搬开,以免阻挡道路。

但那浓郁的血气,又如何能瞒得过二人?

林宁却劝道:“不必愤怒,天道好还,杀人者,人恒杀之。今日这些兵卒,一年之内,当死五成,三年之内,当死八成。”

“那剩余的两成呢?”

田五娘声音低沉的问道。

她今年不过十八岁,近二十年来在图门汗和忽查尔的约束下,草原极少南下,因此先前她对草原与中原的血仇不甚了解。

但今日,田五娘心中已经有了基本的认知,本就心怀大义的她,岂有不怒之理……

林宁微笑道:“放心,就算天不收他们,我也必饶不过他们。如今我身上多了个圣萨满亲传弟子的名义,收拾一些匪兵,还不是轻而易举?”

侯万千忽然若有所思道:“你让草原各部给蔑儿乞部奉献草场牛羊和马匹,是为了你自己吧?”

林宁闻言立刻正色道:“绝无此事!当然,我会和蔑儿乞部进行一些公平的交易。”

侯万千看着林宁,摇头道:“你啊,这颗心,怕是有千百结。若只像胡虏这般烧杀抢掠,只能干一票的买卖。可用你这等法子……却可年年交易。从今往后,想来你山寨里就不再缺战马了。”

林宁打了个哈哈,道:“说这些还早,一切等蔑儿乞老可敦回来再说。那个老太太,其实不是个善茬。不过到了现在,再多的阴谋诡计,其实也没甚用处了。”

说罢,眼见夕阳将要下山,林宁道:“走,咱们去杀赤老温,以绝后患!”

……

济北城,先圣行宫。

这是孔圣曾经入住讲学过的地方,后为孔家献给学宫,为夫子所用。

置身于此,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先圣于此论学时的浩然之气。

然而此刻,姜太虚却犹如身在烈火之上焚烤,几难以维继。

只因随夫子至此后,夫子问了他两个问题:

“子渊,汝奠基己身大道时,可曾受过姜家的影响?”

“圣道无情,若让你于大道和姜家之间择一,汝以为何?”

这两个问题,直斥姜太虚本身。

若是在与林宁进行大道之争之前,姜太虚可以毫不心虚的表态,此生早已许身圣道,绝无私念。

但是此刻……

当着夫子的面,他无法说半点违心之言,因为姜太虚明白,在夫子跟前的任何花招,都只会自取其辱。

可要是承认他无法真正彻底的与姜家决绝,那……

他还会是下一任夫子吗?

一时间,姜太虚心乱如麻。

若非夫子并未逼他立刻回答,姜太虚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但是,终究还是要回答的……

夫子见姜太虚在思量了两个时辰后,慌乱不安恐惧的眼神,终于缓缓平定下来,眼中顿时浮起一抹欣慰之色。

不枉他亲自教诲十载……

便听姜太虚沉着答道:“回夫子,弟子在奠基大道之时,虽从未想过姜家之得失利益,但姜字融入弟子血脉中,纵无意为之,亦难免受其影响。且自弟子成为夫子关门弟子后,虽从未为姜家谋利,然姜家因此而得利无穷。

而圣道无情,弟子受夫子教诲多年,早已许身圣道,故而姜家与李家、王家、赵家并无不同。因此不需决断,亦不必决断。”

“善!”

夫子闻言,充满智慧的眼中闪过一抹悦色。

狠心决断,并非真正无情,那只是不孝无义。

唯有不需决绝,亦不必决绝,才是真正的大道无情。

千载以来,多少学宫长老即使修行到宗师巅峰,可能领悟到这一点的,却少之又少。

许多人苦思“大道无情”四字无果,抱憾终身。

有偏激者,与父母至亲恩断义绝,以示大道无情,实则走上了歪路。

更有走火入魔者,甚至弑父弑母,杀妻灭子,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姜太虚能在这个年纪便领会到这一点,着实让夫子都感到惊艳。

然而夫子却再问道:“既然你能明白这一点,又为何与林宁分道扬镳?我原以为你会学其法,再以学宫之力推广之,成就你之圣道。”

姜太虚却仍旧坚定的摇头道:“夫子,即使摆脱姜家影响,弟子仍认为,林宁之道,乃坠入邪道。他妄图使得世间人人平等,人人有衣穿有食吃有屋住,得病有药医……听起来美好,但他却忽略了,这世上之人本就生而不平等,此为天道!有人聪慧,有人睿智,有人愚笨,有人勤劳,有人懒惰。聪慧、睿智、勤劳之人,便能出人头地,便应该出人头地。而愚笨、懒惰之人,又凭什么要求平等?世家高门的建立,并非都如毛家那般,建立在黎庶之血肉之上,亦有诸多积善之家。林宁又凭什么灭尽世家高门,又凭什么强取他人家财?此非邪道,绝非大道本身!”

夫子闻言,看着姜太虚点头道:“你圣道之心如此坚定,为师颇为喜悦。只是,林宁似乎已经告诉过你他的理由。既然如今掌控世间的世家高门们,对于二三百年一次的轮回无能为力,使得亿万黎庶受苦受难,死伤无数,那么就说明,世家高门们不配再继续执掌这个世间,他想换他的那套来……子渊,你不觉得,他比你在境界上的高度,高出了不止一筹吗?你只停留在分辩对错上,而他,却已经想在历史大势的长河中,当一个弄潮儿了。而在为师原本的安排中,他只能在边陲塞外小打小闹,你却可以尽学其能,而后以齐国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来铸就你远迈历代先贤的圣道。你可以再想想……”

夫子说罢,转身离去,姜太虚闻言,面色一变,张口却无言……

……

青云寨,清溪院。

看着满身黑乌的方智,方林心中又气又心疼又无奈,他问道:“今天干的如何?可还能坚持下去?”

方智闻言苦笑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坚持不坚持下去的?”

方林叹息一声,道:“你也别怪小宁,他有一点没说错,他能这般安排你们,是因为之前他比你们做的还多还辛苦。如今山寨专门准备了几百个仓库粮库和山洞储存粮米、布匹还有铁料,这些东西,都是他和大当家的还有他结实的几个宗师亲自肩扛手挑扛回来的。大家愿意陪他胡闹,也是因为看到你果真能弄回来东西,还能拉开这么大的场面。他既然能做得,你们就不得不做,你们不做,别人有的是愿意做的。你明白了吗?”

方智顾不得全身上下酸痛,吸了口气后,点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们不会被人比下去的。小宁说话虽然尖酸刻薄不中听,但道理还是有的。您放心,我和小石,小轩他们都说好了,不只要下苦力干活,还要和人家学,弄明白铁是怎么打的,窑是怎么烧的,水龙车是怎么造的……甚至,连地是怎么种的都要学。等我们学透了这些,小宁一定会给我们安排上好位置的。其实,他摊子越铺越大,人手只会越来越缺。爹,我们明白路该怎么走了。”

方林闻言,大为赞赏,想再叮嘱几句,可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

他轻轻一叹后,拍了拍方智的肩膀,道:“有空多去看看你春姨,人情世故也不能落下。”

“知道了,爹。”

……

PS:今天只有一更,因为要去深圳见老岳父。媳妇说她爹不喝酒,只抽烟,所以就花了三百块买了两条烟,又带了包火锅料,我虽然不大懂这些,但感觉东西是不是太少了?可媳妇说够了够了,我心里没底,别丢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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