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便连白老泉亦是面色微变,沈靖之更是心潮起伏,眼圈儿居然红了。
到此时,再做推辞,便显得太过无情,无奈之下,沈靖之只得也跟着伏地,颤声道:“娘娘有命,末将等不敢有违。还请娘娘保重凤体,勿因末将等折腰。”

康王妃笑中带泪,款款起身,自案上拿起两份银票,亲手分赠于二人,又切切地道:“今只一省之税收,焉知他日不是一国之税收?往后多少大事需得两位出力,还望奋勇恒进、披荆斩棘,我自欣然。”

二人忙逊谢几句,各自收下银票,康王妃亦归了座,屋中气氛空前融洽。

略略平定了一番情绪后,康王妃方看向沈靖之,肃声问:“沈将军,今日那人可将长公主谋逆案的详情,告之于你?”

“回娘娘,末将问了,他只说了个大概。”沈靖之垂首道,蛇目中又起阴霾:“因他一直避着末将,末将把他约出来就花了些功夫,是以见面后没说几句话便散了。”

语至此处,他忽地抬头,面上的神情有些疑惑:“不过,他透露的两个细节却很古怪,末将听了也不明所以,还要请娘娘分辨……”

说着他便将旧珠钗、旧帕子二事述毕,复又茫然地道:“原先末将以为,两府之祸,乃是因长公主暗中与我等接触,被狗皇帝提前察知,由此降罪。可听那人的意思,那珠钗与帕子,才是定案的关键。”

“珠钗和……帕子?”康王妃面上茫然比他更甚,颦眉思索良久,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当年在京城时,我与她们素无往来,王爷又是个做大事的,若说长公主与王爷有瓜葛,倒也情有可原,那程氏就……”

她适时停住话声,言下之意,程氏一介伯府庶女,根本提不上筷子,又哪里有面见康王的机会?

“这消息也不知真伪,总归不与我等相干,且此事已成定局,多思无益,娘娘不必太过劳神。”沈靖之劝了一句。

白老泉有钱到手,心恨甚好,此时便朝地上“呸”了一声,压着声音恨恨道:“狗皇帝一肚子坏水,没准儿这就是贼喊捉贼,全都是他安排下的戏码,什么帕子钗子,还不是找个由头杀人吗?”

不得不说,此人虽粗,却也粗中有细,此言一语中的。

康王妃与沈靖之也早想到此节,只是,这事予人的感觉,还是有点奇怪,不太像是元嘉帝手笔。

只这也不是大事,略一思忖,便即抛下。

沈靖之便又道:“今日宴上,陈劭也来了。”

康王妃立时神色一凝:“他有没有认出你?”

“娘娘放心,他没认出来。”沈靖之道,阴鸷的蛇眼中射出寒光:“吃酒的时候,末将特意在他跟前走了两回,他并无反应,末将这才敢与那人定约。他后来领着小厮到处闲逛,末将最后一次见他,他正在湖边观景,身边儿只一个小厮,并无旁人。”

他眯了眯眼,神情冷酷:“此人不足为虑,狗皇帝到现在都不怎么信他,他翻不出浪花来的。”

“这就好。”康王妃大大地松了口气,旋即却又轻轻一叹:“只是,到底也难为了将军,原是勇贯三军的骁将,如今却不得不屈就于他人府中,连与人见个面,也要万分小心。”

她低下头,虽不曾垂泪,语中却含极深的自责:“此皆我无用之故。你们的主公当年……对你们自有安排,如今却只能……”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以袖掩面,不复再言。

“此乃末将份内之事,末将心甘情愿。”沈靖之庄容道,阴鸷的蛇眼中,难得地有了几分柔和。

康王妃放下衣袖,抬起微泛水光的双眸,向他一笑,复又转向白老泉,容颜尽展,伤疤纵横,益发恐怖。

“白将军乃大自在之人,那些客气话我便不与你说了。”她说道,声音虽不高,吐字却很有力,随后,话锋一转:“只有一样,替我盯牢那个人,但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白老泉咧嘴大笑,虽不敢高声,然因嗜血而发红的双眼,衬着他满口黄牙、小手短腿,怪异、残忍,又有几分可笑。

笑声中,他忽一番手腕,“刷”,一柄尺许长的短刀,平空现于掌中。

沈靖之眸光微闪,身体侧了侧,有意无意间,便将康王妃挡在身后。

那一刻,他看向白老泉的眼神,满是戒备。

白老泉却似毫无所觉,只提起刀柄,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寒光闪烁的刀尖儿,“呵呵”笑道:“那敢情好,老子就爱捅人。”

声未落,忽抬首,阴鸷而尖利的视线,飞快扫向沈靖之。

沈靖之神色一冷,杀意陡起,蛇目映两痕赤红烛焰,直若竖瞳,诡异可怖。

却不想,白老泉身上气势忽地一散,还向他咧了咧嘴,旋即跳下板凳,规规矩矩叉手行礼:“末将遵命。”

“好。”康王妃似是对方才情形一无所知,含笑点头,又殷切地道:“时辰不早了,白将军出来一趟不容易,早早回去吧。”

“是,娘娘。”白老泉利落地应一声,蓦地倒三角眼一翻,怪腔怪调地道:“沈将军,那末将就先告辞了。”

也不待沈靖之答言,他已然去至西厢,很快便传来衣物摩擦之声,显是正是穿戴假足。

沈靖之安然而坐,面无异色。

康王妃暗暗扫了他一眼,亦是神情不动。

她素知他二人不对付,却从不过问,更不多管。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制衡得了这两个凶人?如果他两个好得穿一条裤子,则她这个上司,便要睡不着觉了。

白老泉动作很快,出屋时,身量已然高出一截,瞧来比沈靖之还要高。

康王妃又勉励他几句,亲送他去得门外。

雪下得正紧,扑进游廊、落上石阶,青色条石上积雪盈寸,踩上去时,便留足印。

未几时,那雪地上便有了两行怪异的足迹,一直延向院外,柴扉轻拢、雪落无声,院中又恢复了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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