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急往园门方向而去,陈涵边走边问:“四妹妹给母亲和大伯母送信儿了么?五妹妹现在何处?可有受伤?”
“回三姑娘,我们姑娘听见小丫鬟说五姑娘落了水,当先便叫人给几位夫人送了信儿,又亲带着人过去处置。只姑娘去的时候儿,五姑娘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姑娘便做主先把五姑娘送回屋儿。五姑娘看着没大伤着,就是受了点儿惊。”秋水紧跟在她身后禀道。

陈涵面色铁青,尤其在听到“五姑娘已经被人救起来”之语时,一缕掺杂着厌恶与痛恨的神情,飞快划过她的眉宇。

“她是被谁救的?”静了数息后,陈涵终是问,语声比方才更冷。

秋水垂首,语焉不详地回道:“是外院儿的男客……派人救的。”

男客。

陈滢耳中,只听见了这二字。

陈涵却是陡然转身,面罩寒霜,整个人都像被冰雪覆住,不见一丝暖意:“五妹妹怎么去的外院儿?平素就跟鹌鹑似地一个人,整天缩着脑袋,她哪儿来的胆子往外院儿窜?”

秋水闻言,面上便现出一丝恨意,咬牙道:“五姑娘说,是谢二姑娘的贴身丫鬟请她去的,那丫鬟告诉她说,谢二姑娘在听戏的敞轩等她,五姑娘不敢推拒,便随她去了,谁知道那丫鬟专找小路来走,一来二去的,竟走到了外院儿,等五姑娘听见有男子说话的时候,心里一慌、脚一滑,就滑进了湖里。”

陈涵“呵呵”笑了两声,面上却无一丝笑意,唯彻骨的冷:“不必说,谢二肯定抵死不认。”

秋水亦自愤愤,只言语间不敢表露,只道:“我们姑娘问了谢二姑娘,谢二姑娘就哭了,说我们姑娘冤枉她,又把她的贴身丫鬟叫出来对质。我们姑娘没跟她多说,径把人都带去大夫人跟前儿去了。”

陈涵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陈清是个姑娘家,这等涉及女子闺誉之事,怎可轻言?交予许氏才是对的,她处置得很好,且事已至此,她们身为晚辈的,也再无由置喙。

可是,陈涵偏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闭了闭眼,竭力抑下那股烦闷,低声问:“救下五妹妹的外男,是为何人?”

秋水方才说得很含糊,陈涵想要问清楚些。

听得此问,秋水咬唇不语,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快说,别磨蹭!”陈涵急了,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竟有几分狰狞:“是哪个破落户儿家的癞子麻子,也敢肖想我侯府姑娘,你还替他遮掩什么?”

这几乎是不言而喻之事。

谢妍施此毒计,定是事先勾结好了某个破落户家的纨绔,妄图先行坏掉陈沅名声,再拿个不值钱的婚事,得一门有力姻亲。

京里这样的事儿不少,那吃了亏的姑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秋水忙摇头,因被揪住衣领,说话声已然不大连贯:“不是的……三姑娘……不是……您先放开婢子,婢子告诉您就是。”

陈涵松手,面色仍旧极为冰寒。

秋水朝左右望望,到底不敢高声,便凑去陈涵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复又飞快退下。

便是这短短几字,竟叫陈涵霍然色变。

她像是完全震住了,好一会儿后,方难以置信地看向秋水:“你没看错?”

“婢子亲眼所见。”秋水衣襟理了理,语声极轻:“我们姑娘原想去道谢的,那……一位不肯,只叫快把五姑娘送回去。”

陈涵僵立于原处,面上神情变幻不定。

此际,她们已然出了梅园,正走在通往花厅的石径上,径左幽泉奇树、竹桥山石,径右则是一带粉墙,墙上攀爬着蔓生植物,如今虽无花开,却犹自碧绿,叶片重重叠叠,每有风过,“哗啷”作响。

极单调的声音,萧索凄凉,万叶千声,诉不尽三春余恨。

陈涵此时神情,亦似此声,莫可名状的哀凉着。

她转望陈滢,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歉然道:“陈大姑娘见谅,家里出了这等事儿,我得先回去帮忙处置,不好陪你去花厅了。”

如此明显的拒绝之意,陈滢不会听不出。

这件事,陈涵并不希望她插手。

这已经不是陈沅一个人的名声问题了,更牵涉到整个侯府女眷之名声,一个处置不当,便要引来是非。

陈滢对此表示理解,然,该说的仍旧要说:“我知道事情紧急,我就不赘言了,只一句话,如果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泉城女校与妇女儿童庇护所,愿意相助。”

若陈沅终究无路可走,则女校与庇护所,愿意成为她脚下的那条路。

听得陈滢所言,陈涵面色讶色,旋即又似有所触动,而再过数息,却又“噗哧”一笑,摆手道:“不是那么样儿的,此事绝非你所想的那般。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有你这话,五妹妹就算……也不怕了。”

她上前几步,握住陈滢的手,重重摇了几摇。

陈滢颔首道:“你快去忙吧。”

陈涵“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前行,可未走出几步,她又蓦地回首,淡笑道:“你瞧,这就是我觉得气闷的因由,五妹妹今日运气好,若不然,谁又知道她将来会如何?这便是我现下的日子,这一日日的,简直……”

她突兀地停声,只怔望陈滢,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言可诉。

“啪”,不知是谁,踩断了地上残枝。

这轻细的一声,落入陈涵耳中,却如惊雷。

她全身一震,望向不远处的陈滢,忽地像是下了决心,用力一咬唇,快步回至陈滢身前,极快又极轻地道:“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点儿?”

陈滢怔住了。

这话从何说起?

莫名其妙的,陈涵竟向她借起钱来。

怔得一息,她方轻声反问:“你要钱做什么?”

陈涵立时皱眉:“你就说借不借吧。”

陈滢忖了忖,问:“你要多少?”

“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陈涵似是喜极,凑去她耳边道。似怕她不解,又加重语气:“我是说现在、马上,你手头儿有多少钱?”

这话越发怪异,直如天马行空,叫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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