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有书友觉得近几章过于硬核,其实作者这样找资料写更累,不过既然写到先秦百家,那就必须得简单点一点渊源与发展,更别说道家、名家都是当时的显学,否则小说的故事性就会有所缺失,毕竟以后主角还会遇到其他诸子百家的名人,比如孟子、荀子、墨子等等。这章过后,宋国篇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硬核的东西了,所以大家也不用着急。
————以下正文————

庄子希望用名家的思想来淡化儒家思想对他弟子蒙仲的影响,主要有三大原因。

其一,名家思想是研究万事万物「同异」、「名实」以及相应关联的学论,与道家思想非常契合。

其二,惠子是庄子的挚友,如果说传授给弟子什么学论是庄子所不排斥的,那么除了道家思想外,就只有名家。

其余的,儒家、法家、兵家,甚至是墨家,庄子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不满意的地方。

其三,庄子始终认为惠子“犹有未树”,认为惠子提出的那些理论,还只是很粗糙、很不成熟的思想——对此庄子曾说过「名,物之粗也」这样的话,希望惠子更深入地研究世上万物的内在联系,而不是拘泥于表象,但遗憾的是,惠子将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于作为魏相治理国家以及组织「连横抗秦」,以至于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做深入的研究。

这让庄子感到很不渝。

本着循序渐进的想法,庄子先教授蒙仲与诸弟子的,乃是惠子的《坚白论》。

《坚白论》这篇论著的核心,即针对一块坚白石而产生的理论想法。

这块坚白石,它同时拥有「坚」、「白」、「石」三个不同的概念。

其中,「白」与「石」是人可以眼睛观测到的。

但「坚」,却是需要人的手去触摸到才能感觉出来。

因此,当人只用眼睛去观测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是「白石」;而在闭上眼睛用手去触摸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坚石」。

只有当既用眼睛去看、也用手去触摸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才是「坚白石」。

然而,这三者的「名(名称)」是不同的,能够说这三者其实是不同的物体么?

惠子的思想,即是研究物的“名”与“实”,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PS:公孙龙的「离坚白」论,就是割裂了惠子的坚白论思想,诡称「白石」与「坚石」是不同的物体,哪怕它们事实上同时出现在一件物品上。】

总的来说,惠子的「坚白论」还是比较简单朴实的。

相比之下,他提出的「合同异论」,那涉及的就广泛的多了。

惠子认为世上事物本身就有「同一」与「差别」的相对性。

他曾说过:「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拿马来喻,凡是属于马这一类动物都包括在内,这就是「大同」;而其中黑马、白马、大马、小马等等又有差别,这就叫「小同」。

由此他得出了“万物毕同”的结论,这样就把相同的事物和不同的事物都抽象地统一起来。

说到「合同异论」,就不能不提惠子的《遍为万物说》,这是《合同异》论著的基础。

据说当时在惠施与诸辩才于树底下高谈阔论时,有一名叫做「黄缭」的辩者曾提出一个问题,询问惠施「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

惠施不假思索予以解答,且事后将这段回答记录下来,即《遍为万物说》。

事后惠施将这篇论著派人送往挚友庄子手中,美其名曰求斧正,实际无非就是向向庄子炫耀一下。

谁让惠施这位“辩遍天下无敌手”的辩者,却始终在庄子面前屡屡吃瘪,几乎没有取胜的时候呢?

庄子在收到惠施的《遍为万物说》后,去除糟粕,将惠子的十个命题保留了下来,即《历物十事》,记载于庄子所著的《天下篇》。

《历物十事》包括:

其一: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大到极点的东西已无外围可言,称之为‘大一’;小到极点的东西已无所包容,称之为‘小一’。)

其二: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其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其四: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太阳刚刚正中就同时开始偏斜,各种物类刚刚产生就同时意味着已走向死亡。)

其五: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其六:南方无穷而有穷。

其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今天到越国去又可以说成是昨天来到了越国。

其八:连环可解也。

连环本不可解但又可说是无时无刻不在销解。

其九: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

我知道天下的中心部位,可以说是在燕国的北边也可说是在越国的南方。

其十: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广泛地爱护各种物类,因为天地间本来就是没有区别的整体。

名家的「名」,就是指概念。

比如说「正午」,它就是一个概念,当人报辰人喊出“正午了”这话时,其实就已经是下午了。

而接生婆喊出“孩子出生了”的时候,这个婴儿其实已经在死亡了。

相比较晦深的道家思想,名家的学论让庄子的弟子们感觉有趣,因为名家有许多有意思的辩论命题。

于是在庄子当日授业之后,诸子仍感觉意犹未尽,便在院内相互讨论,讨论名家提出的这些有趣的命题。

而让庄子颇感惊讶的是,他的弟子蒙仲似乎真的能理解惠子的《历物十事》的十个命题。

世上果然有如此聪慧之人么?

纵使是庄子,心中亦忍不住暗暗咋舌道。

而在旁的乐进甚至惊呼道:“阿仲,莫非你的才智竟在惠子之上么?”

庄子闻言皱了皱眉,不过却并未表露,只是静静看着蒙仲,看看后者将如何回答。

而此时蒙仲便笑着说道:“昔日有两个人试图渡河,第一个过河的人最慢,花了许久才到对岸,而后一个人则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于是前一人便问道:你对这条河流熟悉么?

后一人摇头说道:不熟悉。

前一人又问道:既然不熟悉,为何你只花了那么少的时间。

后一人便回答道:我之所以只花了那么少的时间,那是因为我是沿着你走过的路过河的。

……

我之所以能这么快看懂惠子的论著,是因为惠子已经把他的思想讲地很透彻了。”

诸子恍然大悟,在旁静静观瞧的庄子,亦微不可查地暗暗点了点头。

此时的庄子,对蒙仲已有极大的好感与期待。

当日的授业结束后,诸子仍感觉意犹未尽,便拉着蒙仲到院内继续辩论名家的那些命题。

乐进问蒙仲道:“卵有毛,何解?”

蒙仲毫不犹豫地答道:“卵(蛋)能孵禽,禽有毛,故卵有毛。”

向缭又问蒙仲道:“山有口,何解?”

蒙仲笑道:“山若无口,何来回响?”

乐续又问蒙仲道:“孤驹未尝有母,何解?”

蒙仲回答道:“在小马驹被称作孤驹的那一刻起,它就没有母亲了。”

“火不热,何解?”

“热是人给予的定义,火自身并没有‘热’这个概念,是故,火不热。”

“白狗黑,何解?”

“虽是白狗,难道我就不能给他取名「黑狗」么?甚至于,若我为其取名为「兔」,则它虽是狗,亦可唤之为兔。”

听闻此言,诸子哈哈大笑。

在整整半个时辰里,诸子连续询问蒙仲名家所提出的那些有趣的命题,但却始终无法难倒蒙仲,这让诸子心中暗暗称奇。

而与此同时,庄子亦听到了诸子在院内辩论的声音,遂走到屋门口,静静观瞧。

只见被诸子围在当中的蒙仲,面色自若,侃侃而谈,这让庄子在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挚友惠子的影子。

本来庄子对蒙仲不骄不傲的性格暗暗有所赞誉,但看到这一幕,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若是他不做些什么,蒙仲这个天姿绝不亚于他与惠施的少年,可能就会逐渐步上惠施的后路,注重于辩,用言语去说服对方,而不是用真正的道理去使人心服口服。

难道我教授他惠施的思想,竟是一个错误么?

庄子皱着眉头思忖了许久。

次日,庄子将蒙仲叫道跟前,在竹牌上写道:鸡三爪,何解?

这也是名家提出的命题,蒙仲毫不犹豫地说道:“鸡有左爪与右爪,但它还有鸡爪之说,是故,鸡三爪。”

看着隐隐有些自得、甚至于仿佛在等待自己去赞誉他的弟子,庄子面色平静地地竹牌上写道:要使人相信「鸡有二爪」,这十分容易,并且这也是事实;而要使人相信「鸡有三爪」,十分困难,并且这也是虚假的。不知你要选择容易的、真实的,还是要选择困难的、虚假的?

蒙仲哑口无言,半响后才拱手说道:“学生受教了。”

此后,蒙仲再也不跟诸子辩论这些由名家提出来的“有趣”命题,而是踏踏实实地跟着庄子学习道、名两家的论著。

直到该年的十月份,宋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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