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S城的上空,天还未亮,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澜早早的就起了床,一袭黑色装束矗立在偌大的落地窗前。

“老婆……”

厉珒一边系领带,一边大步流星的从楼上下来,苏澜闻声,立刻回眸看他,见他西装笔挺,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

“有要紧事?”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厉珒周末是不会外出的,尤其今天苏澜还亲自操办了一个小型葬礼。

“三哥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点麻烦,我得亲自过去帮他处理一下,所以今天可能就不能陪你去参加霍军的葬礼了。”

“没关系,三哥的事要紧。”

苏澜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毕竟,厉峰是厉家在政界的后盾,厉珒在商界冲锋陷阵,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厉峰在政界所积累起来的人脉和关系,他的事自然是比霍军的葬礼重要很多倍的。

“委屈你了……”厉珒走到苏澜跟前,满目抱歉的俯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不委屈。”苏澜善解人意道,“霍军原本就和你没什么交情,他当年那样对我,你没把他的尸体碎尸万段,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如今由我亲自为他操办葬礼,他足以含笑九泉。”

“那你路上小心点,顾念珊唯一的女儿如今被关进了看守所,应当不会善罢甘休。”厉珒想了想,又道,“斯年近日好像也在S城,我让他陪你去,路上也好多一个人保护你。”

苏澜其实想说不用了,但她知道如果她不让厉斯年随行,厉珒便整日都会为她担心,于是便笑着点头对厉珒道。

“好,一切都听你的。”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慢慢的懂得了,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给予他什么,乖乖的听从对方的安排,不让对方为自己过多的担心,也是自己爱对方的一种表现。

“今天是暴风雨天气,事情办完了就立刻回来,不要再外面逗留太久,省的受了风寒会生病。”

“好。”苏澜深深的凝望着厉珒,一脸笑靥如花,倘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厉珒很啰嗦,像个老妈子似的。

可现在……

看到这样的厉珒,她的内心,除了幸福,还是满满的幸福。

因为,厉珒是站在金字塔顶端指点江山的人啊,他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唯有在她跟前,才会变得这般絮絮叨叨唠叨个不停。

这就是爱啊……

……

厉珒一出门,柯安晏就穿着一袭黑色西服,打着伞从外面走了进来。

“澜姐,该出发了。”

苏澜忍不住心情沉重的眨了眨眼,转身走向柯安晏:“史蒂芬他……?”

“你就放心吧澜姐,我让护士偷偷的在他的药里添加了安眠药,保证他今天一整个上午都会乖乖的躺在医院里睡大觉,不会出来添乱的。”

“我倒不是怕他给我添麻烦,只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如今局势复杂,我四面楚歌,四处都是敌人,被别人抓去当做威胁我的筹码,再害他遍体鳞伤的事,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

苏澜大步流星的迈出玄关大门,以往,都是史蒂芬豁出了性命来保护她,这次,换她护史蒂芬……

……

霍军原本就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所以今日来参加他葬礼的人并不多,除了苏澜柯安晏,便只剩下厉斯年一个前来悼念他的人了。

一路上厉斯年都在用讶异的眼神打量苏澜,当葬礼快要进行到尾声的时候,苏澜面向着霍军的墓碑,对身侧的厉斯年道。

“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过了今天这个村儿,可就没有今天这个店了,往后,我不见得还会有今天这个心情回答你那些问题。”

一路上苏澜都没怎么说话,厉斯年心中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她,见她心情不好,便一直憋着,眼看着就要憋出内伤来了。

如今一听苏澜这般说,他立马开口就道:“我没想到你会亲自给霍军操办葬礼,所以,四嫂,现在是原谅霍先生了吗?”

一声霍先生象征着厉斯年对霍军的尊重,苏澜隽秀眉峰微微一蹙,转头意味深长的将厉斯年上下打量:“没想到,霍军一介普通渔民,竟然还能获得厉家五少爷的青睐。”

一旁,厉斯年没有说话,那日初见霍军,见他为了给舒岚报仇,不惜豁出性命,便觉得霍军身上也有值得钦佩的地方。

“那晚,五爷,是故意放他走的吧?”苏澜虽然同厉斯年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有关他当年是如何大闹特种兵部队,在一众高级军官将令的眼皮子底下,同时斩首红蓝两军军事演习最高指挥官的英雄事迹,还是略有耳闻的。

如此智商了得功夫超群的厉斯年,会连区区一个霍军都看不住?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

“为什么?”

等了半晌,不见厉斯年回答,苏澜冷着脸又问厉斯年道:“那天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厉斯年听到苏澜这话,却是淡淡的勾着唇笑咧了开:“四嫂是不是想说如果那晚我未放走他,他现在兴许还活着?”

苏澜紧抿着唇,未接话,似在默认。

“四嫂,你可是在怪我?”

见苏澜目光冷冽,不把心中之话言明,厉斯年悠悠的叹了气,“唉,宝宝心里苦啊,我就知道四嫂在原谅霍军之后一定会怪我,可是四嫂,我如果不放他走,让他去找顾攸然顾念珊母女报仇,你就得去亲自去,那顾念珊狡猾如狐,对付她们母女,就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走寻常路,免不了会有所牺牲,所以……”

“所以你就让霍军去牺牲?”苏澜用力的闭了下眼睛,将心中的酸楚强压下去,方才转过头来直视厉斯年双目。

“五爷可知,如果扳倒顾攸然,让她承认自己当年害死了我姐姐的犯罪事实,是需要牺牲另一个人的性命才做到,那么,我宁愿不报这个仇。”

是,她苏澜这些年的确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报仇的事,但她从未想过,要牺牲别人的性命,去获取能将仇人置于死地的证据。

“成大事者,必有牺牲。”厉斯年活的比苏澜更现实,“况且,霍先生无论是当年非法收养幽禁你一事,还是前些日子在咖啡下毒误伤了《归来》剧组前导演的事,都难逃牢狱之灾,他已年过五询,心爱的妻子女儿皆不在人世,去监狱坐牢对他来说同死并没有两样,与其在牢中束手束脚整日混吃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大干一场,让自己死的更有意义一些,也好过在狱中抱憾终身的活。”

苏澜闻言,倒是不好再指责厉斯年什么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人生感悟,对待生与死的看法都是不同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苏澜不是霍军,理解不了霍军所追寻的那种幸福,如今事已至此,唯有给予尊重。

“那个粉红色猪小妹布偶,也是你代他放在我车上的吧?”苏澜如今谁也不怪,只想弄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霍先生心知你恨他,怕你一见着他就把他送警局,不敢亲自把东西交给你,便求我帮忙,那天清晨我下楼买早餐,刚好见小柯开车回来,便借着闲聊几句之名义,故意把东西放在了你车中。”

“他可还……让你另外带话给我?”沉默良久,苏澜终究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厉斯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澜这是不想错过霍军留给她的每一句话,忙作回忆状,仔细的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说他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另外,就是希望你能够原谅他,如果实在做不了原谅,那就用剪刀把那粉红色猪小妹当成是他直接开膛破肚出气好了。”

开膛破肚?

苏澜眉头微微的拧了下,她明明记得霍军在那封信里曾经再三祈求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扔了那个粉红色猪小妹玩偶。

说是姐姐当年亲手所缝,被他看的这般宝贝的东西,他怎会对厉斯年说,若是气不过,便直接把那玩偶开膛破腹?

真的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厉斯年目光回到霍军的墓碑上,看着他熟悉黑白照片,想着霍军牺牲自己拉下了顾攸然,也算是帮了他们家四嫂一个大忙。

于是,他决定再还霍军一份大礼。

“四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厉斯年看着霍军的墓碑再次问苏澜,“你今天亲自前来为霍先生操办身后事,可是已经打从心底原谅他了?”

厉斯年想,霍军倘若在天有灵,现在应该一定很想听到苏澜亲口对他说,阿爸,你安息吧,女儿不怪你了吧……

听到厉斯年这话,苏澜的视线亦再次回到了霍军的墓碑上:“原谅如何?不原谅又如何?既抹不去他昔日对我的伤害,亦换不回他死去的命,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往昔那个恨透了他的自己和解,不再像过去那般恨他,怨他……”

“这就够了。”厉斯年替霍军感激苏澜道,“不恨,不怨,便是霍先生生前对你最大的期盼,如今他如愿以偿,我替他谢谢你。”

二人说话间,柯安晏在旁接听了一个电话。

回到二人身旁后,一脸怒火冲天的表情,愤愤然道:“真没想到顾攸然当众杀人,顾念珊竟然也有法子把她从看守所保释出来。”

苏澜冷冷一笑:“放心,跑不了,我不会让阿爸白死。”

一声阿爸出口,厉斯年在旁笑了,霍军,你听到了吗?四嫂叫你阿爸了,她……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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