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锐收起脸上的嬉笑之色,表情变得严肃。
“我听说过这么一支部队,在淞沪会战即将结束时死守四行仓库,向整个租界,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展示了中国军人的威风、决心以及不可击败的大勇毅,正是这支部队在四行仓库的殊死抵抗,坚定了全国军民的抗战决心!”

“南京之战,这支部队更是拼到弹尽、援绝、人无,全师仅有的三个旅长阵亡两个,六个团长阵亡三个、重伤四个,十八个营长阵亡了十一个,重伤十七个,连排长阵亡数超过八成,伤亡数超过百分之三百!全师六千余名官兵,战后仅五百人生还!”

徐锐的铿锵话语一下就将罗丰带回到了血火横飞的南京战场,罗丰的眼睛一下就因为充血而浮起胭红色,恍惚之间,他看到营长就在他面前被鬼子飞机扔下的航弹炸成了两截,营长拖着半截残躯爬到他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却已经说不出话了。

但是罗丰猜到了营长想说的话,他流着泪说:营座放心,有我在,3营就在!

听完罗丰这话,营长喉咙里便轻轻呜咽一声,然后一口气没上来,就此殉国!

恍惚之间,罗丰仿佛又回到了雨花台上,团座像个普通步兵,端着刺刀跟着弟兄们一起向鬼子反突击,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又一次,直到整个雨花台的坡下都躺满了尸体,有88师战友的尸体,更多的却是鬼子的尸体。

从尸体上流下的血水,几乎染红了整个山坡!

罗丰清楚记得,最后一次反突击时,鬼子中间的一个刺杀高手只一刀就给团座来了个大开膛,是真的开膛,腹腔整个都剖开来,大肠、小肠一节节的溢出,最后甚至连团座的胃也从腹腔里脱出,挂在体外。

但鬼子的那个刺杀高手也讨到便宜。

团座拼着挨上这一刀,削下了鬼子的头颅!

罗丰至今都无法忘怀,团座拖着肠胃,敞开双手,站在雨花台上仰天长笑的样子。

那爽朗、宏亮的笑声,透着一股豪迈,透着一股留恋,更透着一股子难言的愉悦。

真的,罗丰发誓,他真从团座的笑声中听到了愉悦,一种完成职责之后的大快意,大愉悦,团座,无愧于国!身为一名军人,他履行了他的职责,更实现了他的诺言——生当为国战,死当马革裹尸还!

恍惚之中,罗丰仿佛又回到了挹江门外。

身负重伤的旅座躺在担架上,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兀自还在那里低吼着,南京不能丢啊,给我顶住,弟兄们给我顶住,南京是我们的首都啊,不能丢啊!不能丢啊!耻辱,这是我们军人的最大耻辱,是耻辱啊!

可是,最终南京城还是丢了,旅座也壮烈殉国!

恍惚之中,罗丰又回到了下关码头,登船之前,罗丰回过头,像头受伤的野狼恶狠狠的瞪着已经硝烟四起的南京城,指天发誓:小鬼子们,爷爷总有一天还会带着88师的弟兄打回来的,南京,我们还会打回来的,一定会的!

从罗丰赤红的双眸,徐锐看到了他的心声。

徐锐问道:“罗营长,你想打回南京城吗?”

“想,我做梦都想!”罗丰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过回答完了之后,罗丰却又立刻清醒过来,便将后半截话咽回到肚子里,客厅里便开始沉寂了下来。

徐锐问道:“罗营长,你知道淞沪会战为什么会战败,南京为什么会失守吗?”

“废话!”罗丰答道,“小鬼子装备精良,又有海军以及航空兵助战,我们打不过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徐锐道:“罗营长,你只看到了最表面!”

罗丰瞪着徐锐,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徐锐说:“小鬼子有海军,难道我们没有?小鬼子有大口径的舰炮,难道我们就没有长射程要塞炮?小鬼子有航空兵,难道我们就没有空军?小鬼子装备精良,国民军的装备难道就比鬼子差?真的比鬼子差吗?”

罗丰闻言顿时语塞,身为营长,有些事底下的小兵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中国当然也有海军,而且不少,但是整个淞沪会战,就没有一艘军舰开到黄浦江上抗击鬼子的海军,是,中国海军的军舰吨位小,打不过鬼子的海军,这个是一定的,但就算是一只蚊子,也总能叮下鬼子一包血吧?

更加令人生气的是,中国海军的军舰没在淞沪会战中被鬼子的海军所击沉,却被统帅部的一道命令,自己凿沉在江阴要塞,据说是为了封堵长江航道,可是,最后呢?长江航道根本就没堵住,南京保卫战时,鬼子内河舰队直达南京下关码头!

还有要塞炮,说起这个更加令人生气,炮台山紧扼吴淞口,只需几门大炮,就能够锁死鬼子的海军,令其不得进入黄浦江,然而,国民政府花了大价格从意大利进口的几十门要塞炮却是半个世纪前淘汰下来的废品!最终,十二门要塞炮一门都没响,日本海军得以大摇大摆的进入吴淞口,淞沪战局由此急转直下!

还有空军,中国空军并不乏勇气,更不乏勇士。

然而仅仅一次空战之后,中国空军就基本丧失制空权,究基原因,也是因为国民政府斥重金从意大利购买的战斗机都是次品,开着就空中解体了。

政府如此,军队再能打,这仗也是绝对不可能打赢的!

但是罗丰不能够这么说,所以他只能说国民军装备不好。

罗丰不愿意就这事多说,徐锐也不勉强,当即转移话题:“好吧,罗营长不愿意背后非议政府和领袖,我深感钦佩,身为军人,你的操守无可挑剔,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指望国民政府,你怕是这辈子都打不回南京了!”

徐锐说的是实话,在真实的历史上,直到最后国民军也没能打回南京,其实,不要说打回南京,国民军就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还是美军在长崎、广岛扔了两颗原子弹,小日本无条件投降,国民军才终于“光复”南京。

反倒是被国民政府污蔑为游而不击的八路军、新四军,到了抗战后期,已经攻占了沦陷区内的绝大部份县城,华北、华中的鬼子已经被迫退守各大中城市以及公路铁路沿线的少数大型据点,而且基本上不敢外出扫荡了。

罗丰哂然:“国民政府指望不上,难道指望你?”

“没错儿。”徐锐扯了扯身上的军装,煞有介事的说,“我可以帮你打回南京,洗刷你身为军人的耻辱!洗刷你们第88师的耻辱!”

罗丰嗤的一笑,说:“徐团长,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徐锐说:“罗营长,你觉得我大老远的跑来肥城,就是来跟你说笑的吗?”

“所以我非常好奇。”罗丰说道,“却不知道徐团长此来肥城,有何贵干?”

徐锐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此来肥城就是想帮助罗营长你,想帮助88师的弟兄洗刷耻辱,早日打回南京去!”

罗丰的表情冷下来,当时就要说送客。

罗丰觉得,他已经基本猜到徐锐的来意,无非是当说客来的,想要说服他率领88师的残兵反出肥城,参加他领导的大梅山独立团,不过罗丰对此没有一丝的兴趣,既便有朝一日他们离开肥城,也势必会找88师归建,而不是投奔新四军。

然而不等罗丰说出送客的话,徐锐却已经抢先说道:“罗营长要是不信,那么咱们不妨打一个赌如何?”

“打赌?”罗丰说,“怎么个赌法?”

徐锐嘿嘿一笑,说:“如果我能在三天之内拿下肥城,就证明我有能力率领88师的弟兄打回南京城,那么罗营长就得带着88师的弟兄加入我部。”

“三天之内拿下肥城?”罗丰根本就不相信大梅山独立团能够在三天之内拿下肥城,当下哂然说道,“徐团长还真是敢想哪,请恕我直言,以贵部的兵力以及实力,打打伏击什么的或许可以,但若攻坚的话还是算了。”

“怎么?”徐锐将了罗丰一军,“罗营长可是不敢赌?”

“不敢?”罗丰哂然道,“有何不敢,不过要是你输了呢?要是你们大梅山独立团没能在三天之内拿下肥城,又该当如何?”

徐锐说:“那我们就动用一切力量,协助罗营长脱困!”

“此话当真?”罗丰闻言心头一动,他知道共产党在沦陷区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如果真能得到共产党的帮助,从肥城脱困的可能性无疑就会极大增加。

“君子一言。”徐锐笑着伸出右手。

“快马一鞭!”罗丰也伸出右手与徐锐紧紧相握。

“那这个赌约就算是立下了。”徐锐松开手,又说,“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次攻打肥城还望能够得到罗营长相助,罗营长该不会拒绝吧?”

罗丰哈哈笑,说:“只要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痛快。”徐锐闻言微微一笑,心说事情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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