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官房内,杨涵看了看县学递交的报告,往桌上一搁,有些不满地望着赵修文。
“县学清理混子生我本身不反对,不求上进,又占据县学资源,是应该清理。

只是我担心赵学政这样一刀切下去,会不会伤及无辜,把一些原本还想上进的学生也一并清理了?”

赵修文躬身道:“启禀杨县丞,准备这份名单卑职足足耗费半年时间,调集了三年的资料,包括历次考试成绩、各个教授的评价、他们的出勤状况等等。

他们但凡稍有努力,也会在学业上表现出来,否则就不会进我的名单,可以说这九十几名学生连最起码的《论语》和《孟子》都背不下来,三年来毫无进步,甚至还倒退,这样的学生不是混子生是什么?”

赵修文见杨县丞没有反对,便又继续道:“他们不事劳作,给家里增加巨大的负担,又不求上进,占据县学资源,我认为应该把他们清理出县学,把机会留给真正想读书,又没有机会的学生。”

杨涵眼中有些复杂,张谊告诉他,这九十几名学生一年交给张谊一千三百贯钱,其中张谊转给自己五百贯。

把这些学生清除出县学,就是断自己财路啊!

但县学扩招又势在必行,杨涵想了想,便在扩招书上签字加印。

他把扩招书递给赵修文,笑眯眯道:“扩招我完全同意,但清理学生要慎重,我要求学政要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话,要确保他们是自愿离去,我可不希望这些学生跑去平江府游行闹事。”

赵修文半晌才暗暗叹了口气,这些混子生哪一个肯自愿离去?

这个杨县丞又在用‘拖’的办法了。

万般无奈,他只得躬身行一礼,“下官遵令!”

.......

四个书院的下舍生都集中在一处饭堂吃饭,晚饭时,两百名学生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饭堂内格外热闹。

陆有为端着一只装满饭菜的朱漆木盘,在范宁身边坐下。

“范宁,告诉你一个消息,县学增补生员考试已经定下来了,五月二十日前后考试。”

这个消息范宁期待已久,为了去除二叔的后顾之忧,他给二叔承诺,由他来负责给明仁、明礼补课,争取让他们兄弟也考入县学读书。

年初就有传闻,县学很可能在五月份再扩招一次。

县学每年只招收两百人,招生人数太少,一直饱受家长批评。

从去年年末开始,赵修文着手清理一批长期滞留县学,又不肯好好读书的混子,责令他们三月底前离开县学。

范宁的四叔范铜钟就是被清理的混子之一,县学呆不下去了,他才开始想出路。

这批混子至少有九十余人,他们被清理掉,便空出来不少宿舍和课堂,这便为扩招创造了条件。

所以县学决定五月时将进行一次增补考试,再招五十名新生。

范宁大喜,“这可是个好消息!”

苏亮一边大口啃着馒头,嘴里含糊不清道:“我有一个堂兄今年没有考上,他在家复习,原本打算明年考,现在看来不用等明年了。”

段瑜喝了口汤,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对陆有为笑道:“这下你可如愿以偿了!”

范宁回头惊讶地问道:“你还要再考一次吗?”

陆有为点了点头,“我是旁听生,要掏一百零八两银子,家里负担太重,如果我在五月份重新考上县学,我可以给家里省一百两银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退学回家复习吗?”范宁又问道。

“我若退学,爹爹会打死我的。”

陆有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打算找个便宜点的补习班,晚上去上上课。”

范宁心中一动,他想了想笑道:“你先去找,实在找不到,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补补,免费的。”

范宁本来就打算给明仁明礼补课,再多陆有为一个,也不碍事。

陆有为顿时大喜,“那好,我如果找不到,就拜托你了!”

.......

次日中午,范宁雇了一辆牛车向长桥镇而去。

牛车缓缓经过了二叔从前的老范杂货铺,店铺的牌子已经被摘掉,几名劳夫正在拆除店铺内的架子,一名中年男子在旁边高声抱怨。

二叔家已经退租,搬去了木堵镇,这名中年男子应该是房东,准备把房子重新出租。

而店铺斜对面的柴记杂货铺门口却围了一群大人,当牛车从旁边经过时,却看见几名老者一脸忿忿不平地在抱怨。

“中午开始就要涨价三成,这家店铺也太黑了。”

“人家说的是优惠价结束,恢复原价。”

“可这原价比老范杂货店还贵啊!早知道就去老范杂货店了。”

......

范宁暗暗摇头,用低价倾销把二叔的店挤垮了,现在当然要恢复原价,甚至还要提价,这是商业竞争的不二法门,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牛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慢慢停在一处大院子前,院子被长长的高墙包围,中间是进出大门,上面牌子写着一行字:

官办长桥镇学堂。

就是这里了,给了车夫十文钱,范宁跳下牛车,向学堂内走去。

学堂大门开着,没有人看门,可范宁进了学堂,后面一个老者追了上来,“小官人,你找谁?”

范宁穿着白缎士子服,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子弟,看门老者对他很客气。

“我找范明仁,范明礼,一对孪生兄弟,老者认识他们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看门老者顿时一脸悻悻之色。

“那两个家伙,这里谁会不认识?你等着!”

看门老者快步向学堂内走去,片刻,明仁和明礼就像两只幽灵蝙蝠一样,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抓住范宁的胳膊,他的扇子也被其中一人抢走。

“阿宁,你手上黄玉戒指借我戴几天!”

“阿宁,你这扇子怎么不是象牙做的?”

范宁一把抢过扇子,在他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我进县学已经半个多月了,你们两个混蛋居然不来看我?”

“不就是手头有点紧张吗?”

另一人笑嘻嘻道:“要不你借点盘缠给我们,我们现在就去看你。”

“走吧!我请你们吃午饭。”

“老二,这小子不诚心,我们吃过了他才跑来。”

“就是,要不请我们吃晚饭吧!”

范宁没好气道:“你们吃过了,我还饿着肚子好不好,去不去?”

“去!当然去!”

“有猪不宰,还留着过年?”

兄弟二人胡言乱语,簇拥着范宁向学堂外走去。

学堂对面就有三家小食铺,范宁找了一家稍微干净的食铺。

范宁点了一份煎鱼饭,又要一盘盐渍笋干,兄弟二人各要一份淘肉面,再一盘烧鳝筒,三人吃了起来。

吃罢了午饭,范宁要了三碗凉茶,这才和他们说正事。

“上午我问过学政了,大概在五月中下旬,县学要增补五十名县学生,这是你们的机会。”

范宁当然希望自己的两个堂兄也能进县学读书。

一月下旬,兄弟二人一同去考县学,结果双双落榜,他们比范宁大三岁,现在才是中舍生上阶,就是四年级。

以他们现在的水平,考县学还是差了一点。

当然,学习差可以补上去,关键是二人想不想上县学?

明仁和明礼对望一眼,两人顿时眉开眼笑道:“你是说给我们搞到两个名额,不用考试也可以上县学?”

“胡说!”

范宁瞪了两人一眼,“当然要考试,而且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不多二十人中录取一人。”

两人立刻蔫了下来,明礼嘟囔道:“还要考试,不就等于没说吗?”

明仁眼睛一亮,“阿宁,你是不是准备好了秘籍?”

“秘籍倒没有,不过我打算给你们补课!”

范宁心中算了算时间,“还有整整两个月时间,我花点时间和精力,最后再押押题,把你们的成绩补上去,争取考上县学。”

明仁和明礼一脸的大义凛然,异口同声道:“哪能让你花费时间和精力,最后押押题就行了!”

“不行!”

范宁断然拒绝了二人,“不把底子好好补一补,就算把题目押中了你们也考不上。”

.......

不理睬明仁和明礼的抗议,范宁把第一次补课时间定在明天晚上。

既然决定开班补习班,范宁也需要准备一下。

范宁随即又坐上牛车来到了位于文庙的书铺。

范宁看了看店铺牌子:‘九月书香’,就是这里,上次他在这里拿走一份《平江府志》。

“范少郎,好久不见了!”

一进门便看见了书铺东主董员外笑眯眯的脸庞,范宁躬身行礼,“今天又来麻烦董员外了。”

“不必客气,范少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是这样!”

范宁试探着问道:“我想买历年的县试题,能买多少算多少?”

“呵呵!范少郎来对地方了,整个吴县只有两个地方县试题目最全,一个是县学,另一处就是鄙店,范少郎请随我来。”

范宁跟随董员外来到后面仓库,仓库里各种书籍堆积如山,两名伙计正在分类整理新到的一批书籍。

地上也堆满了书籍,范宁简直无处下脚,只得拨开几本书,露出一块空地,他才能伸脚进去。

“各地的书铺大同小异,其实卖书并不赚钱,只是为了兴趣。”

董员外也走得小心翼翼,时刻提醒范宁,“范少郎,这边走,当心旁边的楼梯,别撞了头!”

两人又上了仓库二楼,二楼是堆放滞销过期的书籍,像府志、县志,以前年度的考试题等等。

董员外拖出一只布满灰尘的大麻袋,笑道:“本县二十年来的县试试题和题解都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你要的话,一贯钱全部卖给你。”

范宁大喜,他打开麻袋翻了翻了,又问道:“那今年的呢?”

“今年的在楼下,回头我送你一份。”

董员外有点不解,“范少郎是县士第一名,已经入县学读书了,为什么还要县试题?”

范宁笑了笑道:“今年五月中旬有一次县学增补考试,我有两个堂兄想参加,但他们基础比较弱,我就想抽时间给他们补一补,争取让他们也考上县学。”

董员外眼睛一亮,连忙道:“我有两个朋友的孩子也要参加五月份的增补考试,范少郎你看能不能......”

范宁挠挠后颈,他着实有点为难,他替明仁明礼补课是比较简单,时间是随意而定,地方他准备放在自己宿舍。

可如果还是增加其他人,那就变成了商业补课,费用该怎么收,还要找地方,时间也固定,非常麻烦。

“董员外,据我所知,县考补习班应该有不少吧!我记得县学对面的文渊阁客栈内就有一个刘大儒县考补习班,很有名气!”

董员外摇摇头,“刘大儒补习班不行,今年五十几个学生只考上四个,去年也很糟糕,我朋友的孩子都是县学附属学堂学生,白天要上课,想晚上抽时间补补课。”

范宁连忙笑道:“我不是专业补课,最多五天补课一次,恐怕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董员外的朋友一直在托他找个厉害的学生补补课,董员外当时就想到了范宁,只是他不好意思开口。

今天既然范宁自己提到了这件事,董员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脸诚意地向范宁再次提出期待。

“五天一次也无妨,我不会让范少郎白白补课,按照最高的补课价格,半个时辰百文钱,另外,补课地方就安排在我书店内,我不收任何费用,范少郎觉得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范宁也不好再拒绝了,多两个就多两个。

他想了想便道:“两个月最多也只能补十堂课,既然董员外提供了地方,钱就不收了,就当我顺便帮个忙。”

“不!不!”

董员外连忙摆手,“我两个朋友都是大户人家,几贯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次茶钱,按照规矩来,你千万不要客气,具体时间你来定,我去通知他们。”

范宁无奈,只得对董员外道:“既然董员外一定要我补课,我可以答应,但我丑话要说在前面:

首先,我不能保证他们考上县学,我只能尽力而为;其次,如果学生品行不佳,我不会收下,希望董员外给他们家长说清楚。”

董员外欣然道:“我一定会说清楚,那么第一次上课时间......”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给两个堂兄约好的第一次上课时间是明晚酉时三刻,那就按照这个时间,地点在书店门口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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