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牧弯弯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从墙边落下一道斑驳的暖阳, 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脏兮兮的石板路上, 倒映着小奶龙先生稚嫩的角的形状。
他就这样, 一点一点, 跑远了。

如同那些挂在摩藤上渐渐熄灭的花灯一样,

再也看不见了。

牧弯弯努力睁大眼睛, 入目皆是黑暗,这一刻她好像连神识怎么蔓延开都忘了,本能的想握紧那些溢散在她周身的龙角碎片,却什么都抓不住。

喉间是压抑着的酸涩,从面颊到眼眶全都是烫的,她张开嘴,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龙角碎了。

她很可能失去了她的龙。

这个念头一出现, 牧弯弯便下意识扯着唇, 她想笑来着, 她可还记着呢——

那龙是怎样腻歪又不好意思的搂着她, 轻轻在她耳边保证自己很有把握。

龙先生。

傻龙,大笨龙。

说好的事, 是不可能失约的。

说好的, 怎么可以失约呢?

她半只手触碰到花婶的本命花, 几乎立刻,刚击退一个巫族的花婶便感受到了那股属于牧弯弯生命体征,剧烈波动到快要溃散。

花婶脸色一白, 往后撤了两步,想要赶到牧弯弯身边。

但她刚后退两步,神识便察觉到一直在圈外没有动的巫尧不见了。

耳畔原本因为多条龙族战斗而呼啸着的风雨声和雷电声却在此刻安静了许多,甚至之前一直凶猛进攻的龙也少了许多。

陈叔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属于强者的直觉叫嚣着危险,他眉头紧蹙,快速将本想奔到牧弯弯身边的花婶护在身下,大喝一声,“危险!”

他话音落下,反应快的立刻便做出了防御和躲避的动作,但还是有些晚了。

在失去了光亮的时候,就等于大量三阶的战士失去了视野。

他们实力本就一般,能坚持战斗一整晚早已到了极限,此刻耳朵里听见陈叔的警告,身体上却是慢了半拍。

花婶只来得用本命花将牧弯弯和萌萌半裹起来,耳边就炸开了巨响。

“轰隆——!”

巨大的绚丽的光柱冲天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击在结界一处脆弱的边沿。

摩藤反应迅速,几乎在光柱击中结界的瞬间抽调大量的藤蔓覆盖抵挡。

“咻——!”

冲击波伴随着无数破碎的枯枝爆炸开来,像一道道利剑,刺进了防御很弱的战士体内。

九倾尾巴扫开大堆刺来的枝叶,上面的毛都秃了一层,额上渗着血,看起来惨兮兮的。

再又有好些枯枝席来的时候,一直躲在她身边补刀的海玖一咬牙,操控着空气里的水汽,狠狠的把四面八方枯枝打碎了。

九倾神识看她一副艰难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下,这个人鱼小姑娘好像也没她之前感觉到的那样讨厌。

伴随着战士们难以忍受的痛苦呻.吟,和海刃等人担忧的表情,脆弱的结界到底是再也抵抗不住——

“咔擦——!”

碎裂开来。

“糟糕!”

爆炸的余波尚未散开,尘埃渐渐散去,海刃神识扫到大批血虫扑棱着翅膀,和那些咆哮着的龙族,快速俯冲而下,他顾不上别的,急急喊了一声,“危险!”

受了重伤的摩藤没有苦苦支撑,选择后撤,他虽然是生命力强大的藤类特殊生命,但在这场战斗中也损伤了很多生命力,而且在结界尚存的情况下或许他们还能支撑,但现在结界碎裂他也没办法继续庇护这些人,如果继续打下去势必伤亡惨重。

现在最上的选择是尽可能的减少损伤逃离这里。

光柱将大半天空照的通亮,结界碎裂,暴雨伴随着刺目的雷光冲刷而下,洗掉战士们身上被扎出的鲜血。

原本厚实的冰层也被巫族各种样子蛊虫顶破,钻进人的皮肤内,咬出一个个血洞,四处皆是一片疼痛的哀嚎。

而敖钦抽风过之后,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化成半龙状态,面上带着狰狞的笑意。他身边站着面色不太好看似乎透支许多的巫尧,但他一双眼里却满是兴奋,目光灼热的望着高台上一动不动的牧弯弯——

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和敖钦联手弄碎了结界,就是想要这个灵魂还鲜嫩还没有被染指的时候吸收。

现在,他终于不需要再等待了。

敖钦和巫尧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快意,倒是也不急了,慢吞吞的朝牧弯弯所在的方向飞,反正最大的威胁已经在传承之地丢掉了小命,在场的人都打不过他们。

已经没有什么阻碍的敖钦,像是玩耍一般,时不时朝下方丢一些招式,被砸中的三阶战士近乎立刻毙命,连惨叫都发不出。

而和他们对战的巫族或者龙族的人,便会高呼一声:“君上万岁!”

连带着周围的龙,也都会齐齐高喊,“君上万岁!”

之前听到有人喊自己“君上”,敖钦多多少少有一些担忧的感觉,毕竟那条孤儿龙碾压他那么多年,而且不确定他死没死,他总是放不下心。

可是现在,那龙的龙角都碎了,他还怕什么?

这一声声的恭维,让他浑身舒爽。

从今天起,他就是龙族的主宰。

——陈叔躲避着不断落下的招式,把花婶扶了起来,受了轻伤的枫和海西泽等人也都注意到了敖钦和巫尧欲要前往高台的动作。

迟烟啧了一声,叫了声海刃的名字便想朝牧弯弯的方向飞奔而去,光柱彻底暗淡下来,但一大批巫族和龙族却是直接跨过了结界钻了进来,牵绊住了他们的脚步。

“该死。”被一个强大的五阶巫族牵制住了的迟烟节节败退,只能狼狈防守。

“想打扰我们巫王进食?”那巫族浑身都是绿色的,一颗脑袋上光溜溜的,眼睛是诡异的血红色,看起来丑的要死,“做我的血傀儡吧!”

迟烟眉头微蹙,想洗洗眼睛,急急往后躲避,心里暗道了声抱歉。

恐怕她短时间内没办法赶到牧弯弯身边了。

其他几人也是如此,没彻底死去的魔物和半妖们,在失去结界后,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本命花上传来的波动稍稍减轻一些,花婶略松了口气,一巴掌抽飞了一条企图咬断她原型茎叶的小金龙,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陈叔恼怒的低吼了一声。

他们被冲进来的龙们牵绊住了脚步。

花婶咬牙,只堪堪感知到本命花被粗暴的捏碎了,心里越发担心。

敖钦脸上笑意越发浓重,他和巫尧讲好,由他亲手杀死牧弯弯,发泄心头的怒火,之后的灵魂,再由两个人一起刮分。

敖钦半浮在空中,看着满眼泪光的牧弯弯,心头舒爽无比,他掌心亮起一团紫色的光——

“你想怎么死呢?”

他是一条仁慈的龙,可以恩赐她想要的死法。

当然,只是肉体死亡的方法。

牧弯弯死死咬着唇,伴随着微弱的光亮,望着面前儒雅的敖钦。

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时刻担心会因为不可逆转的剧情死在敖钦的手上。

但兜兜转转到这个地步,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摆脱原身的命运。

就连他,也不在了。

牧弯弯攥紧了空无一物的手,低下头看着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脑海里回荡着敖钦的“仁慈”和战士们凄惨的喊叫声。

这样的结局,她根本无法接受。

“啾——!”

萌萌凶戾叫声唤醒了她的神志,牧弯弯看见萌萌浑身羽绒炸开,双臂撑开挡在她的面前,向来细细的啾声在此刻却显得那样的沉稳。

敖钦不耐烦的看着萌萌,端详两息,轻轻“咦?”了一声。

牧弯弯眉头狂跳,她悄悄掏出了龙先生留下的传送卷轴,另一只手去抓萌萌,不管怎么样,她也想保住萌萌。

“干什么?”背后传来阴冷的声音,手腕被狠狠踩在地上,磕在碎裂的石块上,骨头断了大半。

巫尧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卷轴,语气嘲讽,“想跑?”

“啾!!”萌萌发现了弯弯被打了,它愤怒的转过身朝巫尧喷了一口火,灵巧的煽动翅膀朝巫尧攻击去。

“找死!”巫尧咧开唇笑了,狠狠朝萌萌打去。

而牧弯弯却只能看着,自己养了那样久的毛啾,被人狠狠的掐住了脖颈。

敖钦赞叹的看着萌萌健壮的小身体,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居然是一只凤凰幼崽。”

“砰!”敖钦还没惊叹完,变故突生。

他脸上狠狠挨了一拳,被终于赶来的陈叔一拳打飞,敖钦迅速反应过来,和陈叔在空中扭打起来。

与此同时,九倾乘着海玖制造出的卷风迅速将萌萌从巫尧手里抢着扔了下来,花婶接住萌萌,跳到了牧弯弯身边。

“咳……”

长大了许多依旧脆弱的毛团四肢无力的瘫在石壁上,小小的嫩黄的喙微张,咳出零星的血迹,从它脖子下一圈,全是猩红色的血迹,像极了它以前那条黑色的小围巾。

雨水打在它的毛毛上,把那样威风的一个毛啾变成了落汤鸡。

但它一双的黑溜溜的眼却是盯着好不容易没那么透明了的牧弯弯,小小的啾了一声。

啾,啾要保护弯弯啊。

“快,弯弯,趁现在!”花婶说着,就要去拉牧弯弯。

牧弯弯紧紧咬着牙,神识扫过艰难和巫尧周旋吐血的九倾,看见枫的胸口穿过一把尖利的刀,看见那些因为她的承诺,卖命的战士一个个倒下——

她看见一个魔物,满身都是诅咒的印记,掰断了自己的角,狠狠的刺穿了一个巫的身体,然后睁着硕大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

尽管那头魔物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死了。

“弯弯,快点。”花婶催促道,却看见那个孩子直起脊背,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眉眼弯弯,唇扬着好看的弧度。

但花婶心地却觉得不妙,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边吹起了一道不大的风,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灵植和种子,全都漂浮在了她的身侧。

几乎不到半分钟,比之前那次更加耀眼的光便从她手中爆发开了,像是恩泽,洒了下来。

牧弯弯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很难看,跪在地上,浑身痉挛,她现在真的很疼,很疼。

龙先生……

好疼啊……

他失败溃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疼痛么?

牧弯弯哆嗦着唇,捧着那团光液,眼底倒映着一片白光。

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啾……”萌萌艰难的挪动着身体,努力朝牧弯弯所在的方向爬,眼底满是不安。

其实啾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看见小龙角消失的时候,它就觉得很难过,它知道,那条被它私自认为是父亲的坏龙八成回不来了。

它好怕,好怕连弯弯也会消失。

那些可怕的光液,把弯弯的手都变得透明了。

它都和那条坏龙说好了,会保护她的。

要是啾能把这些光团都吃了就好了。

萌萌模模糊糊的想,它不懂得那些光液对别人的好处,也不懂得这是牧弯弯的选择。

它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消失了。

而萌萌,不想让她消失。

它只是,不想让她消失。

萌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不算很大的啾,在花婶震惊的目光中,羽绒上蜿蜒着小小的血溪,来到了牧弯弯身边。

“啾~”萌萌叫了一声,张开了喙,开始啃噬那些光液。

它吃的速度很快,身体也迅速膨胀起来。

疼痛感减轻,牧弯弯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入目对上放大了好几倍的萌萌,甚至没有力气哭笑不得了,她也以为,它只是饿了。

但很快,牧弯弯便注意到,膝盖湿湿的,萌萌身上那些曾经变得洁白的羽毛,全都变成了深红色,甚至,从它低头啃噬光液的喙里,也在不断的溢出猩红的液体。

它承受不住了。

“萌萌,快……”牧弯弯艰难的说,“不能、不能再吃了。”

它还那么小,还只是幼崽,哪怕是白凤,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能量。

听到她的声音,已经有点神志不清、浑身经脉都快要碎裂的啾又变得高兴起来了,它一双黑亮的眼睛柔.软的看着牧弯弯,努力又咽下一点光液。

从它变得巨大的身体里,一点点传来小小的像是崩裂般的声音,它觉得那些好不容易咽下去的光液要被吐出来了。

萌萌顾不上扶着牧弯弯,大翅膀紧紧捂上了完全只是放大了许多倍的嫩黄的喙,明明大眼睛已经变成波浪的了,却依旧想要作出不痛苦的样子。

牧弯弯心疼的要命,看见它几乎变成了一只血啾。

萌萌想小声的啾一声让她不要担心来着,可是一松开翅膀,就会有光液溢出来,它好不容易才吞下去那么多,如果吐出来,就不好了。

但是身体越来越疼,它觉得自己快死了。

可是死之前,它还想再蹭蹭牧弯弯呢。

萌萌努力了很久,才终于把光液咽了下去,它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惨状,只是单纯的想在离开之前再蹭蹭她而已。

“萌萌……”牧弯弯一点也不嫌弃浑身都是血的脏兮兮的毛啾,看它在自己怀里小小动了动,大眼睛望着她,好像是在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句声音。

这次,它对她的称呼和以往都不同,夹杂着啾小小的任性的或许不被允许的私心:

“啾……”

牧弯弯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萌萌它,不,他在叫她——

“娘亲……”

尚且稚嫩却又充满了依恋,好像只要贪心的叫一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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